“可惜年纪太小了,不堪婚配;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能收进宫充作面首。哎呀!真叫人扼腕!”
这下我确信公主是在逗我玩了。我从未与人说过这些闺中密语,不禁有些脸上发热。其实……公主若真想找个比自己小四岁的驸马,陛下也未必不准。我还比三皇子大五岁呢,不也胡乱配到一起了吗?
这话我可不敢说出来,免得公主当了真。公主金枝玉叶,喜欢谁都堪匹配,但是邵东亭就算了。
“瑶瑶在想什么呢?脸都红了。”公主拿纨扇遮住脸,凑近我小声说,“你知道当初选驸马,我为什么一眼瞧中虞相吗?”
我不禁也压低了声音:“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呀!”
这理由真是……确凿充分,让人无法反驳。
公主又问我:“瑶瑶觉得,是虞相好看,还是这位邵状元好看?”
“当然是……”我及时打住,板起脸正色道,“宰相应以德度处世,相貌如何倒是没怎么注意过。”
公主笑得花枝乱颤,乐不可支。
我猜公主八成已经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我还是太嫩太不经事,尤其是和自己相关的,实在做不到举重若轻、置身事外。公主待我赤忱,我在她面前更加难以遮掩伪装。至于陛下,我只能尽力不要和虞重锐扯上任何关系,别让他往这方面想为好。
信王和王妃在宫中行的是册命之礼,到王府才是昏礼。王妃下车后与信王对揖,送入东房帷幄之中,先祭后饭,一应礼全。
东房四周围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我也不想凑那热闹。三皇子新结识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硬是从人缝里挤到最前头,齐声起哄喝彩;一忽儿酳祭礼毕,人群稍散开,又看到他被那几个顽童引到院中去玩投壶、弹石子。
三皇子平时在宫里鲜少有同龄玩伴,此时就像甩脱了缰绳的小野马,到处乱蹿,也不知他们到底在玩什么那么兴奋,仿佛只要互相追着跑来跑去就足够开心了。
我本想劝他悠着点,但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好几年也就一次。褚昭仪虽有诸多不是,却是个爱子心切的慈母,唯恐三皇子磕着碰着有所闪失,什么都替他包揽包办。难得让他放纵一回天性,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家的亲戚也都来了。三婶笑得合不拢嘴,小周娘子忙里忙外脚不沾地。一大家子个个看着都眼熟,两月未见,我想上去打声招呼叙叙旧,竟不知找哪个好。从前还有蓁娘和我玩得熟络,现在家里真是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好在遇到了仲舒哥哥。他在人群外围张望,看到我欣喜地跑过来,到了我面前又拘谨地背手站在三尺开外,期期艾艾地问:“瑶瑶,好久不见呀……你在宫里还好吗?”
好与不好,该如何分说呢。我跟他说入宫本就是为姑姑守孝祈福的,又有公主照应我,日子倒也算清净。
三皇子举着一枚风车从我们面前咋咋呼呼地跑过。仲舒哥哥看着他的背影,问我:“听说陛下要让你嫁给三皇子,是真的吗?”
他在心中不忿:「原是担心陛下要强纳瑶瑶为妃,怎么一转眼又成了翁媳?一个比一个差了!一会儿是半老头子,一会儿又来黄口小儿,瑶瑶就不能好好嫁个年貌匹配、恩爱和美的夫婿吗?这叫我如何甘心!原以为见得少了就能淡忘,这都两个月没见过面了,却无丝毫减退,反而愈发思之如狂……」
我有点尴尬,又觉得心酸,打断他说:“仲舒哥哥是自己来的吗,没有跟三叔公、叔叔婶婶他们一起?”
仲舒哥哥回答:“我先进宫观礼了,就没跟他们凑上趟。”
正说着三叔公和堂叔堂婶就过来了,领着一对中年夫妇及他家女儿。那姑娘十六七岁,十分害羞,躲在父母亲身后。仲舒哥哥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被三叔公拉走了。
信王与王妃行完礼后,宴席即开。我陪公主坐内院女眷席次,周围都是观礼宾客的家眷,除了一位夫人想着帮她夫君攀结王妃,其他人想的都是内宅后院各自私事,陛下这回交给我的任务可不好完成。
我身边的窗户邻着走廊,外面的宾客起身行圊更衣,都要从这里经过。酒过三巡之后,往来人流明显密集了很多。而且我留意到,有些人走过去了,很长时间都没回来。
我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席到外头去探一探,公主对我说:“瑶瑶,你酒量真好,全然不见醉态。我有些不胜酒力了,你扶我到外面走走,透透气。”
公主方才刚出去过一次,这么快又想透气,必是醉意已深。我起身扶着她出去,公主只是有些头晕,步履倒还算平稳。
园中四处都点上了灯,花圃树丛中还别出心裁地在树底根部放上灯盏,烛光由下而上,映得寻常花木也成了玉树琼枝,有如仙境。
公主嫌人多的地方嘈杂气闷,仍旧往黄昏时我们到过的河对岸去。因为隔着一条河,这边人迹罕至,对岸的喧嚣热闹衬得此间略显冷寂。
这里的树木也格外葱茏,密密实实如墙壁立,转过去才看到另一边别具风景。
岸边的水榭里……有人。
我及时缩回步子退到树后,小声对公主说:“我们还是走那边吧。”
“为什么要走那边,这边走不得?”公主不听我劝阻,探过头去瞧了一眼,故作惊诧道,“宴前未能跟虞相碰面,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看来这个招呼左右都躲不过去,必须要打。”
这也未免太巧了,巧得我都没法相信这是巧合。
公主又说:“我这酒劲儿上来了,头好晕。要不瑶瑶你去帮我跟虞相招呼一声吧,免得我在他面前失仪出丑。我就在这边坐一会儿,等你回来。”
公主在岸边的石凳上坐下,见我站着不动,推了我一把,低声道:“傻丫头,快去呀!可没多少时间!——你不去,那我去啦?”
幸好周围光线昏暗,我才不至于糗出个大红脸。期期艾艾地绕过树丛,我不禁放轻了步子和呼吸,踩着窸窸窣窣倒伏的青草,一步一步向水榭走去。
虞重锐面朝河中,负手而立。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是公主把他叫来的吗?她用什么理由叫的他,有没有说要见我?如果没有,而是用别的理由把他诓来的,他一转头见到我,会不会惊讶失望?
但是如果他知道……他还来了……
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忽然在另一侧响起,止住了我前行的脚步。
“宴席正酣,虞相却独自一个人躲到这里来,是在等什么人吗?”
我连忙退回树丛之后。不必见人,光听声音我就能辨别出来,那是我最熟悉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