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那日大约是真的喝醉了,之后半月未再见他有逾越的举动。听说他只在燕宁宫小憩了一个时辰,夜间驾幸孺人的翠微宫,有起居舍人记录在档,而我那几日都在公主昭阳殿内,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过去了。
兖州动乱平息之时,信王对三皇子的处置旨意也下来了。三皇子出言不逊、狂悖乖张,由亲王降为归安郡王,即日离京赶赴封地。归安位处江南鱼米之乡,还算富庶安定,三皇子过去起码衣食无忧,富贵清闲。
公主带我一同出城去送他。三皇子曾经拥护者甚众,但其实真正忠心追随在侧、不离不弃的,也就只有从小陪伴他的內侍宫人而已。信王将这些人都赐给他带走,除此之外还有一队卫士护送。
公主看三皇子挑选的心腹随从年纪都很小,最大的只有十五六岁,做玩伴尚可,要想独当一面还是太稚嫩了,便让自己身边得力的女官跟随三皇子同去归安,照顾起居的同时,也能教导规劝于他。又从长公主扈从中分出一队侍卫来,沿路保护三皇子,听女官差遣。
公主什么都看得透彻,三皇子选人,仍旧是依照自己心意只挑喜欢的,而不选能干的。他在宫中有先帝、褚昭仪、太傅等人宠爱呵护,到了封地,若当地官员欺他年纪小、不受新帝待见而怠慢欺辱他,这些只会陪他玩耍的小太监能顶什么事?
我对公主说:“归安与苏州、毗陵相隔不远,稍后我去问问聂中丞,是否在归安有相熟的故人,拜托他们对殿下照拂一二。”
三皇子不忿道:“我再落魄,也是皇子皇孙,需要看这些郡县小官的脸色吗?”
公主问:“俗语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若他们就是给你脸色了,你要怎么办?上书求你堂兄为你主持公道?”
三皇子无言以对,低头沉默了半晌,小声道:“我、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梁溪县主说……”
公主看了我们一眼,带着宫女扈从走到一旁等候。
三皇子的视线落在我发髻上,忽然伸出手来在我们俩头顶比了比,得意地说:“我已经跟你一般高了,明年肯定能长得比你高。”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居然跟人比高矮。我失笑道:“殿下还在长身体呢,好好吃饭,勤练骑射,将来定是七尺昂藏之躯。”
他敛起笑容问:“你是不是要嫁给堂兄做妃子了?”
“不是。”
“那你为什么……”他扁着嘴嗫嚅道,“他们说你一早就跟堂兄勾搭……勾结了,帮他登上皇位,好跟他双宿双飞……”
我没回答,他马上又自己辩解说:“当初母亲薨逝,他们也言之凿凿说都是你害的,我才不信呢!我信你……”
“他们说得没错,”我打断他道,“我是帮过他。”
三皇子不吱声了,过了许久才迟疑地问:“为什么?你不满父皇的安排,不想嫁给我?嫌我太小了?”
“和你没关系,是因为……我不想留在宫里。”
“那你早说呀,我又不是不答应……我也不喜欢一直呆在宫中,我们可以经常出宫,一起去游山玩水……”
“不是偶尔出去一下。”
三皇子有些震惊:“你要离开皇宫,再也不回去了?”
“嗯,再也不回去了。”这句话听着可真美好,让人心情都随之一轻,豁然开朗。
“堂兄答应你的?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他皱起眉头,似乎很不理解这个理由。
我对他说:“大人的事,很难一两句话解释得清。”
“什么大人的事,欺我不懂吗?你长得这么好看,堂兄肯定不舍得放你走,想把你抢过去留在宫里当妃子。”三皇子撇撇嘴,“男人的花言巧语不能轻信,你可要长点心。”
我忍着笑说:“多谢殿下提点。”
他又问我:“梁溪是不是离归安很近?”
“不远,中间隔着太湖,绕湖而行两百余里,坐船更近。”
“以后你若出了宫,会去梁溪吗?”
“想去看看。”
“那你顺道也来归安,我做东。”
“好。”
三皇子或许不是帝王之才,但他自小养尊处优、位居人上,却还是个心地不错的孩子;陛下于我而言算不上好人,但在百姓眼里,他却是一位励精图治、深受拥戴的好皇帝。
我和公主送三皇子出城南十里。他跟我一样,自幼长在深宅大院,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邙山,还未离开过洛阳京畿。此去归安一路山高水远,等他见识过了外面的广阔天地,兴许就会理解我的选择。
“你别老殿下殿下的,”临走前他坐在车上对我说,“我叫沈雴,记住了。”
从城南回来不过晌午,经长夏门入城,路过仁和坊时,我犹豫着要不要借机拐去集贤坊一趟。但转念一想,大白天的虞重锐肯定不在家里,去了也见不着,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