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往事了。”张显又喝了口酒,吃下一片饼。不久店家又送来烤鸽,只见三只乳鸽焦黄香溢,三人吃得满嘴留香。谈笑间,瑾润又言,待天下太平,邀请张显和曹全都去建康赏鸭食。张显见与这位世家公子亲近些许,便问道:“贤弟既为江东官宦子弟,为何会有一叔在长安为商?”
瑾润听后答道:“两位大哥见谅,小弟乃出自龙亢桓氏,确为江左望族。只是家叔与小弟一样不爱官场浑浊。家叔背着家祖父结交市井商贾,偷偷开设布坊。被家祖父发现,逐出家门,还不许江东商贾与之往来,家叔自然就去了长安经商。”瑾润喝了口酒,又续道:“家祖父仙去后,家父才敢与家叔重新联络。八年前家父念及亲情,邀家叔回家,岂料我却趁机跟着家叔去了长安。”
“这中原贵胄竟这般轻视商人?”曹全都心中嘀咕道。
“听弟之言,莫非令叔是祎锦坊的伊掌柜?”张显问道。
“正是。家叔被逐出家门,便赌气以其名讳‘祎’的同音字‘伊’为姓。”瑾润惊喜道。
“这真是缘分。我今日卖给全都弟的丝绸,正是从祎锦坊进的货。听闻伊掌柜曾在江东经商,所以有扬州货源,布料上乘,长安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今日可便宜全都弟了。”张显说罢,三人又为这奇缘敬了一杯。
张显喝完,又说道:“瑾润弟白日初见我二人,未言家姓,怕是听我说僭晋而防备我这秦人吧。”瑾润听到只是淡淡一笑。张显又接着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我关中汉人也曾盼望晋室光复。家祖父临终遗言王师北还日,莫忘去坟前祭告。无奈这长安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都麻木了。好不容易盼来了宣昭帝这样的明君,享了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最终却还是个背井离乡的结局。”张显说完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悲痛地说道:“自淝水战败,晋军趁机连夺数地,却掠民为奴,有南逃难民,竟被官兵当作流寇,杀男霸女。这江东的司马晋,早就不是曾今关中的司马晋了。”瑾润听罢,唉声叹气,只恨晋室失德,又何敢称王师!
曹全都怕张显又伤感过度,见酒食将尽,便提议结了饭局,去看看寺庙前的杂耍舞乐。三人在人群间晃荡,听琴乐撩人,却奈何无处挤进,又见使杂耍的也是一片欢呼雀跃。人头攒动间,只见几团火球抛空兜圈,卒然串成一团火焰笔直冲天,瞬间又化作火鸟展翅飞逝,惊得旁人拍手呼好。他们却因看不见艺人是如何演绎出这戏法而遗憾。
三人无奈只好往人少的地方走去,穿过人群,见前方地上错落有序的摆放些鎏金人像、珠宝首饰,这些光亮耀眼的珍品外圈则放有不值钱的顽石、木雕等物品,物品间放有些许蜡烛,最外围也有一圈烛火照明。又见一少年朝那些珍品投掷铜环,可惜只套中了一个似马似鹿的木雕,遗憾叹气。
“要不玩玩这套圈圈?瑾润兄弟功夫了得,定能套中正中那尊勇士骑马金像。”曹全都道。瑾润瞧见两盏烛火间,那尊金像立于一黑底座上,约一掌高,马蹄前扬,马背勇士虽看不清面庞,但指剑云霄、披风飞舞,想必也是英姿飒爽。
“那小弟先试试手气。”瑾润说罢,曹全都唤来摊主,付了三人套圈的钱,又叫瑾润先投。那摊主头戴高尖帽,高鼻浓须,递给瑾润一铜环,环上好似还刻有铭文,瑾润不识,却觉这铜环也精巧。
瑾润站到摊主标记的位置,见那金像约有十步距离,便从容不迫地向金像投去。只见铜环嗖地飞出,刚欲套中金像,却又猛然越过,打倒外圈一盏蜡烛,落在地上一声响,什么也没套中。围观者无不一声叹息。
瑾润一阵失望,将铜环交给张显,待摊主重新点好烛火,张显一抛铜环,只套中了一块顽石。摊主笑着将顽石交给张显,又拿出另一块顽石重新摆放。张显见那顽石深褐红纹,摸起来光滑细腻,心想虽只是普通石头,也算是种缘分吧。接下来曹全都一投,只套中一木勺。
正待三人欲遗憾而去时,忽有一女子从人群中冒出,欲投掷一试。那女子头戴深棕貂帽,面蒙朱纱,发披金边红巾,身穿脂红棉甲,脚上一双金边猩红长皮靴,腰间又挂有一短马鞭。
三人见这女子打扮不俗,便留下观看。只见那女子拿过铜环,随手一扔,铜环嗖一下便套中了正中的勇士骑马金像,引得观众拍手喝彩。摊主见此,面露难色。那女子得意地朝向摊主,伸手索要金像。摊主微微一笑,随即口中念词,霎时烛火猛然冲天,惊得围观者骚动不安。摊主趁机又念咒,只见地上金像、饰品、木雕皆瞬间飞入摊主手中一布袋内,地面只留下顽石和火焰冲天的蜡烛。
众人惊慌中,摊主欲趁乱逃走。可就在摊主转身之际,却见那女子抽出马鞭一挥,那马鞭骤然变长,呼一下套住摊主右脚踝,将摊主绊倒在地,霎时烛火也恢复了正常。
这一变故,惊得众人不明所以,也引来三位官兵的注意。这三位官兵,一人面容稚嫩,却衣着华丽,头戴插羽白貂帽,身披花白貂皮斗篷,另两位则是普通城卫打扮,穿着白棉甲,其中一人拿着火把,嘴角留有胡茬,约摸二十来岁。
那红衣女子擒住摊主,用梵语向官兵诉说事情经过。瑾润、张显不懂梵语,曹全都翻译道:“那摊主会秘术,铜环上刻有符文,摊主使秘术操作铜环,使无人可以套中金像珠宝,只能去套些不值钱的顽石木雕。那些金像珠宝也都有符文。”曹全都说罢,只见那华服官兵令摊主打开大袋查看,另一官兵忙掏出袋中物品,果真件件贴有写着符文的纸片。张显、曹全都也急忙看各自的奖品,那顽石自是光滑无一物,木勺手柄却有黏痕,想必摊主将木勺交给曹全都之前拿掉了符纸。
“难怪我套不中。”瑾润嘀咕道,又想到这红衣女子必定也会秘术,这种法术若非亲眼见,自己可是不信的。
官兵查明事实,便带走了摊主,而那勇士骑马金像则给了红衣女子。瑾润等人正欲离去,那女子却跟上轻拍瑾润右肩,瑾润回头,只见女子将金像递给自己,又用生疏的汉话说道:“这是你的。”瑾润懵然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那女子“你”了一声,不知如何说下去,便抓起瑾润右手,把金像塞给瑾润,又用梵语了一句。
曹全都听后笑着对瑾润说道:“这姑娘说要不是那摊主耍诈,你应该是套中的,所以应该给你,才算回归善法的正轨。这姑娘兴许信祆教,或者摩尼教,这两教教义相似,我也分不清,不过听口音似波斯人。”瑾润收下金像,拱手道:“谢过姑娘。”那姑娘只是点头一笑,随即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中。
瑾润心想今日可真是奇啦,又细看那金像,乃是一骑马勇士,头戴兽帽,面容英俊,左手持缰,右手持剑指天,黑檀木底座还镶了块方形碧玉。曹全都道:“这是亚历山大,葱岭以西,视为战神,生前是个帝王,西土霸主。”瑾润和张显都不知亚历山大是谁,曹全都便在闲逛途中,讲述这西土霸主的丰功伟绩,二人方才知道他是位如秦始皇般混一天下、旷古绝今的雄主,可惜也是死后,基业崩溃,不世功勋昙花一现。“穷兵黩武,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可怜了百姓。”张显叹道。
三人又继续逛了会儿,待听到大伽蓝寺鼓声想起,知是宵禁将至,便相互拜别,各回各的住所。
瑾润回到客栈,躺在榻上把玩着亚历山大的金像,心想,这西土霸主的结局倒是和秦王政相似,而今世的秦王坚倘若真能一统天下,又当如何守住这基业?又想起今日的种种奇遇,还有那秘术、佛陀、善法,这人世间的事,究竟谁主沉浮?
见思考无果,想到明日与拓跋阿勒特之约,还需早早准备一番,今日也有些疲惫,便很快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