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草原,秋高气爽,空气中有一种暖烘烘的味道。
然而津人们看着这样好的天气,却丝毫没有好心情。
大王子赤木勃和小王子都烈的斗争日益白热化。直到这一日——赤木勃直接带着支持他的几个部落数百号年轻力壮的汉子,围住了王帐和附近一些津王最亲近的贵族的帐子。
津王的护卫和赤木勃的人对峙着。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眼见就是一场血流成河。
——津王召见赤木勃。
“殿下,你不能去!”赤木勃身后一个统领拍马靠近,拉住了另一匹马上的赤木勃,“您一去,可能就出不来了。”
赤木勃沉思了片刻,让递来津王命令的人回去传话:“我可以去。但不是我一个人。我要带着我的弟兄们一起进王帐。”
王帐之中,津王听说了赤木勃的要求,大怒,愤怒中手不断地颤动,将药碗一下子摔碎在地上:
“这畜生!他竟敢!”
都烈连忙过去给津王拍背,心中有些惶恐。
谁也不知道赤木勃是什么时候召集了这样一群猛汉,悄无声息地瞒过津王的眼线汇聚到了王帐跟前。
“阿忒,你去给父王再盛一碗药!”
“是。殿下。”
津王听到“药”,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他看着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心中生出对于他而言极少有的愤怒和无力。
最初,他听到传闻说自己身体不好,只是愤怒于儿子争权夺利散布谣言。
可是没想到,这几天,自己的身体竟然真的一日不如一日起来。
名叫阿忒的奴隶表情恭顺地盛了一碗新药,跪着递向都烈:“殿下,大王的药来了。”
“父王,您喝药。”都烈亲手接过,为津王喂药。
“什么时候了?还喝什么药?”津王不耐烦地推开去。
地上跪着的奴隶,睫毛悄然一颤。
“赤木勃难道以为我就只有这一百多个亲卫?”津王从榻上站起来,身体略微晃了晃,但周身却有种让人不可逼视的气场。年轻的都烈站在他身边,气势却比不上这个正散发着腐朽之气的老人。
“他不进来,我就出去找他!”
津王大笑了一声,那种属于枭雄和头狼的气息,即使到了这样的时候也依旧在他身上。
“都烈,只需要小半个时辰,你的堂叔,我的堂弟阿尔根,我最忠诚的统领,就会带着几千儿郎赶来!我倒要看看,一个赤木勃,他难道以为他翅膀硬了就能斗得过他老子吗?”
津王隆隆大笑,伸手拽下挂在帐篷上的一把弯刀。
帐中方才温着药炉的一簇火,映得他脸膛通红。然而到了此时也不肯示弱的津王,到底因为拽下弯刀踉跄了一下。
“大王,您喝了药再出去吧。”
奴隶跪在地上,仿佛颤抖地道。
“我不需要什么药!”津王吼着。
奴隶仿佛无措地抬眼,看了一眼都烈。
都烈想起最近父王的身体状况,还有方才的踉跄姿态,叹息着把药碗端到他面前:“父王,您就喝了吧。外面的日头大。”
津王不情愿,但是都烈坚持。
津王到底是疼爱这个小儿子的,接过他手中药碗,一仰头喝了干净,随即握着他的刀,大步走出了王帐。
没有人想到这个时候津王会出现。
即使是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赤木勃的人,也下意识操纵胯-下的马退了两步。
这就是津王之威。
他当年的骁勇,即使是到了现在,都让人在他面前本能地感到一丝敬畏。
“赤木勃!你是我的儿子,但你现在竟然带着你的人围堵我的营帐!”津王对着马上的赤木勃大吼,“滚下马来!”
“父王。”
赤木勃心里对津王还有着儿时的敬畏。
但他此刻高踞马背,看着下方显得瘦削年迈的津王,忽然觉得,幼时心目中高山一般巍峨雄壮的英雄,原来已经变得如此孱弱。
津王是勇士,即使到了现在,他还能离开王帐站出来。
可他老了。
所以那份勇武,看在赤木勃眼中,就有些色厉内荏。
“我也不想如此。”他没有下马,反而夹了夹马肚子,让马往前走了两步,“可这段时间,与部落首领见面或是出席打猎这样的活动,您都让都烈代替。我想要见您,都烈竟拦着不见。儿子很担心您。”
“好。你担心我,我们可以去帐中说话。叫你带来的人退下。”
“父王。”赤木勃脸上有奇怪的笑意,“您是大津的王。这些都是大津的儿郎。他们崇敬您呢。何必让他们退去?”
他说着,慢慢操纵着马,靠近津王。
津王的亲卫立刻挡在津王面前。
“您恐惧了。您老了。父王。”赤木勃摇头,作出残忍的宣判,“我是您的儿子,我会守护您的大津。”
“畜生!”
津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感到一丝不适和头晕。
但他忽略过去。
他不能露出虚弱的表情,他必须稳住赤木勃。
赤木勃带人围过来的时候,他就放出了暗号。海东青盘旋在上空,还有王帐后头的旗杆打出特殊的旗语。
马上,他的人就会奔驰而来。
他只需要撑过两刻……或许只有一刻?
“我是津王!就算我老了,我也是津王!”
他大吼着,拔出了弯刀,怒目圆睁,目光像是鹰隼,扫过一个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你们的父兄,曾跟随我在草原上驰骋,曾和我打下一个个部落与城池,我们带来战利品,牛羊,女人,还有金银。而你们正是我们靠着这样的战利品养大!就算我老了,我也曾在尸山血海中杀过来!”
他大吼:“谁敢上前!”
风静悄悄地刮过草原。
马匹不安地踩了踩蹄子。
赤木勃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年迈的津王,却忽然感到了一丝畏惧。
那种气势,是他们所没有的。
即使是赤木勃,在看着他的父王举起弯刀的时候,也不由战栗。
草原尊敬勇士。
他的父王是在对他邀战,一对一的战斗。
赤木勃自信自己的强大。
可眼前的人让他生出一种不敢站在对方面前的感觉。
两方人僵持住了。
津王心里渐渐有了一丝踏实。
赤木勃有野心。但是不够狠。不够绝。
换成是他,这样的时候,不会给敌人说话的时间,他会长驱直入,趁着己方有兵力优势,夺取胜利。
可是赤木勃顾虑了。
他顾虑自己是父亲,是他的王。
他犹豫了。
所以,自己有了机会……
津王心中慢慢笃定。
然而,忽然,他腹中一阵绞痛,身体猝然一晃!
“父王!”
这个变故看在了赤木勃眼中。他忽然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他还犹豫什么呢?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令周边部落和大宿闻风丧胆的枭雄。
他老了。
赤木勃大叫了一声“父王”,紧跟着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父王重病,已经难以支撑!这样的时候,我义不容辞,要替父王保护大津!”
他翻身下马,迎向津王,同时对身后的人大吼:“随我入王帐!”
“是!”
那些动摇的汉子们在主将的呼喝中找到了主心骨。他们纵马上前。而这一次,津王的亲卫看着身体晃动不止的主子,却犹豫了。他们不知道是该对敌,还是该护卫津王逃遁。
而命令他们的人,此刻已经无比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