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担心过粮草的问题。
因为他有个“贤内助”,未来的“皇后”,檀九章。
对方比夏翊来到这个世界更早,一番经营筹划,暗地里早就积累下了庞大的家财。同时,他也早已将势力遍布江南漕帮。
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们,自然不会给粗鄙不识字的漕帮水手一个眼神。
也很少有人知道,半年多前,江南一带漕帮最大的一个帮派,悄悄换了个头儿,叫秦长路。
——秦姓。
论辈分是秦璋的某个远方侄子。
但年纪还比秦璋要长一些。
这场变动,根本落不到殿堂上老爷们眼里。
主政漕运的督运使倒是知道,可新来的漕帮帮主也一样“懂规矩”,真金白银的孝敬给着,他哪儿想不开要反对呢?
就这么的,漕帮换了人主事,看起来还和往常一样,漕帮与漕运的官员配合默契,一道搂财,却没人知道这无声无息织出来的大网,悄然通过南北私运,赚取了多少财富。
更没人知道,这些财富流向了哪里。
而现在,答案揭晓。
檀九章早已料到会有一场战争和反叛,所以从一开始就悄悄通过各种渠道以不引起警惕的方式收购粮食。
只是自己收购量太大,还是会引起各地官员注意。
所以,他明面上投身了太子门下。
太子再不受宠,那也是太子。
檀九章的动作很快畅通无阻。
收罗了大半年,如今,夏翊举起反旗,那些昔日看似普通的、贪财的、随处可见的、大字不识的漕帮水手,忽然变了一副模样。
朝廷禁止对西北运粮?
不管那些个,我们就是要运。
你督粮道不许?不许有屁用?你们这些官员只会发发口令,装船的是我们,运货的是我们,真正干事的是我们。
你不许,我坚持要走,你奈我何?
你说举报我?当初我真金白银上贡的,不是你吗?
你敢举报,我便敢把你拖下水。
你带兵来抓我?我们漕帮一地几百号兄弟是吃素的吗?你抓我那便是官逼民反,西北正打着,朝中最怕的就是其他地方被煽动。你若是不介意,我们也不怕给你闹一出民变。
看是你先乌纱不保,还是我先头颅落地。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檀九章手下这些漕帮的人,枝枝蔓蔓,早铺成了一张足够庞大的网。打着漕运的旗号带着一船船的粮食顺长江而下,到了某个早已准备好的隐蔽码头,早有接应的人等着,装上马车,运不了几步,便拐到另一个方向,罕见地有条自南往北的河道野支流。
官家漕运盐政都从不走这样的地方,偏偏长在水上的水手们比谁都胆大心细,是真敢走,也真能走。
一路蜿蜒,从或湍急或狭窄的河道飘过,原本装满几艘大船的粮食放在小小扁舟上轻盈掠过,躲开官兵的视线,或是按照以前的方式熟练地贿-赂过去——皇帝的命令,能下给巡抚,下给督粮道,却从不会下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处。
然而,却偏偏是这样的人,大胆起来,才是真的惊人。
白花花的粮食,经由渭水,而后汾河。
终于在夏翊那头内囊都要尽了的时候,檀九章传了消息。
时间地点写得分明,然后道:
【来取。】
夏翊笑了。
【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最关键的东西。】
他俩的关系,不用说谢谢,说了显得繁冗又生疏。
青年将领自顾自笑了一阵,又回复了一句:
【你总能叫我更爱你一点。】
【这句话说早了,小混蛋。我保证再过几天,你会更爱我的。】
夏翊好奇,但以为是檀九章又筹措了什么物资。
所以当他随意“嗯”了一声让柱子把漕帮过来接头的人带进来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接头的人,一开口就是令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嗓音:
“夏经理?”
夏翊猝然抬起头来,在昏黄的烛光里,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穿着漕帮水手常穿的衣物,却掩饰不住周身卓然的气质。
他站在大帐门口的阴影与光亮交界处,对他微笑,像是落在深夜漆黑河水上头的一星灯火般吸引人的眼球。
夏翊忽然就哽住了,他张开嘴巴,表情挺傻的,甚至来不及做出惊讶或是喜悦的模样。
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了。
几千里路,大漠与京师间的距离。
纵然每日都是说不完的话,也到底不在身边。
夏翊一面按捺着思念,一面计算着重逢的日期。
……打过河中需要起码再一个月,打到京师有需要多久……
算来算去,稳打稳扎着打,少说也是半年。
而檀九章在京中牵着数条江南的暗线,走不脱。他心里做好了准备,一年要见不到。
谁知——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
这人出现在了眼前?!
他慢慢地支着桌子站起来,似乎不敢相信地轻轻问了一声:
“檀助理?”
“是我,我的小混蛋。
——我来找你了。”
男人对他伸开了双臂。
夏翊顾不上别的,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人的怀里。
他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属于成熟男人的、特有的气息透过船工粗制的衣服纤维穿到青年的鼻端,带着温暖的水汽。
夏翊的脸颊贴在对方的肩膀上。
他忍不住深深地呼吸,吸了一口他的爱人。
檀九章的手紧扣在他的背后,将他牢牢箍在怀里,用有力的手臂和结实的胸肌困住他的身体。
男人抱着怀里阔别已久的爱人,用下颌轻轻去蹭对方的侧脸后边毛茸茸的发丝。他宽大的手掌顺着青年的脖颈,一路温柔地向下摩挲,到后腰的位置,手指扣住了对方劲瘦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