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胜仗之后,叛军的情绪都很高涨,夏翊不得不又给他们紧了紧弦。
之后十几日,一路东进,并无什么大的波澜。朝廷军设伏惨败之后大概也有了惧意和警惕,不敢再贸贸然动手。虽然有几波小的偷袭和埋伏,但都平安度过。
再行几日,就到了整个河中谷地,最险要的一处关隘。
这里是一座小城,名为河冲(*),平民人口不过两三万,常驻的守军却有十万众。
如今京中八万援军到来,城中无处可住,只能驻扎在城外。
之前朝廷军设伏惨败损失了约莫一万余人,后来几次与叛军遭遇,又拢共损了万余,如今,最初拢共十七八万的兵力,已只有堪堪十五万。
领兵的苏秉文压力不可谓不大。
初次战败之后他拖延了几日,不敢立刻把战报报回京中,而是准备一雪前耻,打了翻身仗好交代。
可谁知他急躁地召集一群参将副将,还有原本河冲守军的将领商议再设伏翻盘,却被众口一词地反驳了。理由是,叛军那种威力惊人的火器若是研究不清楚,还是要败的,败一次损失上万兵卒,着实令人心痛。
朝廷军的优势在于近两倍于敌军的人数,在狭窄河谷完全发挥不出,不如好好休整在城中等候,以逸待劳。
苏秉文不乐意,但其他人都反对,他也生怕再打败仗担责任,不得不按捺下来。给京中的折子春秋笔法地写了那场败仗,然后肝脑涂地表忠心,发誓之后守城战打胜仗。
压力全都在他身上。
苏秉文这几日说是夜不能寐也不夸张。
他是武将,但往往就是担着管京中治安、守护皇城这样能体现皇帝信重但并无风险的职务,此前没真的带兵。
所以他也没想到,在军力差别如此大的情况下,朝廷军竟然会屡屡受挫。
他无数次痛骂当初毛遂自荐、志得意满的自己,也把推荐自己的女婿六皇子腹诽了好一通。
然而事已至此,倘若赢不下来……
他们那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
在苏秉文的纠结和暴躁中,叛军最终兵临城下。
此时已到了十月,秋风肃杀。
按照惯例,苏秉文站在城头,对夏翊放狠话。
一个中气很足的士兵负责把他说的每一句话大声对城下吼出来。
内容不外乎什么“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自恃政柄在握,辄敢擅权骫法”等等叱骂。
夏翊对此毫无感觉,甚至有些想笑。
他招了招手,有个小兵就把他在西北那会儿折腾出来的一个简易喇叭拿出来,对着城头上喊话:
“你啰唣够了吗?若非德昌帝昏聩无道,朝廷上下蠹虫汲汲营营,克扣我边军口粮、对待武将极尽猜疑之能事,我何必造反?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忠君爱民,却为何不敢谈我顾翊战功赫赫、家人下落不明却被问罪之事?!”
墙头上苏秉文大惊。
“顾翊使得是什么妖法?他说话为何我听得清清楚楚?”
“将军,叛军当中应该有一些技艺娴熟的匠人。您看他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这应该就是让他可以声音传到城墙上的缘故——就像是他们用的那种会爆-炸的妖法,之前咱们也没见过。”
旁边一个指挥使道。
“可恶!这样的匠人怎么也叫他得了?那等和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的人,就该查出来是谁,夷他九族!”
苏秉文咬牙切齿。
而此刻,城下的顾翊已经大声又说了不少士兵们被苛待的事情,还说朝中的文物高官不将士兵当人看。
苏秉文再也坐不住——要是让夏翊这么讲下去,他们这里的军心非得动摇不可。
他立刻下令对城下的叛军展开进攻。
于是,很快就有士兵拉着巨石、拿着鸟铳上了墙头,开始对下方的叛军进攻。
夏翊也下令开始攻城。
朝廷军或许是觉得叛军用火器效果很好,不知道从哪里也搞来了几百支鸟铳,开始对下面射-击。
只是,他们不像是夏翊的兵,用鸟铳的少说都经历过几个月的练习。这些朝廷军好不容易翻出来鸟铳,也没保养,草草发给将士们用,没练过准头,更没计算过射程。
——甚至,因为子-弹珍惜,实地打仗之前,他们都没有让将士们试一试。
此刻一开火,下头尚未如何,城头炸膛的已经有七八处,守军自己先发出了惨叫。
于是一时间,城头乱七八糟,鸟铳能用的也是瞎发射一气,真正打到城下叛军之中的没几发子-弹。
而叛军这里打得却很聪明,为了掩护攻城的士兵,一群拿着几架大型机弩的兵共同拉开这足有十五石的武器,将儿臂-粗的利箭射上墙头。
城头立刻有不少兵被击中,向后倒下。
苏秉文意识到朝廷军手中的鸟铳非但没有起到杀伤作用,反而因为炸膛之类荒唐的原因帮了倒忙,气急败坏地让朝廷军停下,换了箭往城下射。
此刻,借着远程火力(□□)的掩护,几百号叛军已经开始攻城。
按照传统攻城的方法,他们中一个或几个将会把勾爪射-上城头,后头的人跟着用小型□□把城头相应位置附近的守军射伤或杀死,以便给攀墙的人争取时间。
但这样着实没有效率而且危险。
而夏翊他们,有“炸子”。
于是,在嗖嗖飞来飞去的箭矢之下,几个兵身披重甲,动作迅速地瞄准城墙上方,振臂将“炸子”狠狠地丢上了城头。
“轰!”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坚硬的城头多处被炸得土沫横飞的景象。
那可是用糯米混合黄土铸成的城墙啊,坚硬程度非比寻常。因为这里是大名鼎鼎的河冲关,墙体比别处关隘更厚。
然而饶是如此,随着霹雳之声,赫然竟有好几处城头由“凹”字型被炸成了平的!也有不少地方,原本光洁的墙面上,被炸出斑驳陆离的坑洞。
更惨的还是某些躲避不及的守城士兵,在惨嚎中头破血流。
“顶上去!他们这东西有限!不许退!”
苏秉文大吼。
有限?
那还真抱歉了,之前叛军只是省着用,留着打硬仗罢了。
“炸子”不要钱一般炸响在城头,制造出令人不断呛咳的大片土雾,还有叫守军肝胆俱裂的城头上摇摇欲坠的石方。
不过这一次,守军没有那么容易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