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怎么了陛下!”
陈嘉吓了一大跳,看待天子这泫然欲泣的神情,吓得恨不得把退到外面的黄门给抓进来一个。
明明他进来之前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天子身体不适的风声啊!
“陛下可是御体不适?”陈嘉年纪轻,但是在乡民里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多,尤其宋军来犯的时候,几乎什么情形都见过了。他稳下心神,扶住元茂的臂膀,就要打算一嗓子去把黄门叫进来,去叫医官。
元茂双目仍然通红着,但人摇了摇头,“朕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陈嘉张了张嘴,“那陛下这是……”
“朕没想到这么些时日,新政有了眉目。”
元茂反手握住陈嘉的手,双目红着,“陈郎是朕的萧何,朕果然是没有看错。”
陈嘉看着面前的年轻天子,一时间颇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下官既然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下官只是做了下官应当做的事,实在是不敢担了陛下的赞誉。”
天子握住他的手,双眼红着,摇了摇头,“陈郎太过自谦了。”
他说着,握住他的手掌不肯放手。
陈嘉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多少也有些恃才傲物,但人有分寸,也不会目中无尘到天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
“陛下如此,下官都羞愧难当了。”
陈嘉看着面前天子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浮现的激动,莫名有了些许羞涩的意思。天子除了发怒之外,平常是没什么架子。高兴起来,还会和臣子手拉手。可是现在和天资高兴的时候颇有些不太一样。
天子的容貌俊美,但英气十足,可以算是英武。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文质彬彬,如今这泫然欲泣,有多了些引人怜惜。
陈嘉坐立不安,“下官出身乡野,若不是陛下,恐怕下官这会还在青州乡下待着,过着被人欺凌的日子。连母亲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陛下对下官有伯乐之恩。”
元茂摇摇头,哽咽了好会,终于没有说话。
陈嘉也沉默了,君臣两人这么对坐着。
“陈郎对于朕,远远比陈郎自己想的还要重要的多。”
他和李缘制定出来的办法,说到底其实朝廷还是向士族们做出了让步,割让了一部分朝廷应当有的利益。他知道这种办法只能解一时之困,不能长久的实行下去。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名正言顺的把割让出去的又要了回来。
陈嘉目瞪口呆,若不是害怕御前失仪,他这会嘴都能塞下个鸡蛋。
天子眼圈红了又红,“今日朕要留陈郎陪朕喝酒。陈郎乃是朕的一臂。”
话到了这里,陈嘉颇有些动容,“自古士为知己者死,没有陛下的提拔之恩,下官什么都不是。就算陛下要下官拿命去报答,下官也在所不惜。更何况是几杯酒。”
天子样貌就极好,现如今这么和他推心置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
元茂手重重的压在陈嘉的肩头上,“好,今日朕和陈郎不醉不归。”
白悦悦晚膳的时候没等到元茂回来,派去的黄门回来说天子和陈郎中在饮酒。
她听了让宫人们去准备解酒汤,然后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今日少府新来了几个女伎,说是从南朝来的,歌喉曼妙。她特意叫人过来给她唱歌。南朝的调子缠缠绵绵。
她正听着,突然外面起了一阵声响,宫人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说是天子回来了。
这边少府美人的歌才听了一半,白悦悦不得不起身,让那些美人退下,自己去接人。
元茂被两个黄门搀扶着进来,浑身上下的酒气。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脚步虚浮着,靠两边的黄门扶着。
一进殿,元茂抬头看见她。就把手从黄门那儿挪开,伸到她这里来。
白悦悦接住他伸来的手臂,随即元茂整个身体都过来。
随着元茂倾过来的躯体而来的还有一股酒味。宫里的酒水比宫外的好上不少,但是过于浓烈了就是一股臭气。哪怕是美酒也不例外。
白悦悦被元茂那浑身上下的酒气给熏的险些翻白眼。
她没见过元茂喝这么多酒过。记忆里,元茂对酒这东西向来克制,并不贪杯。哪怕是宴请群臣,也只是稍微喝那么几杯。
现在成这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
“你和陈郎中到底是喝了几壶酒?”她让宫人过来,帮着她把人给搀扶到卧榻上去。
谁知道宫人过来,元茂抬手指着那宫人喝了一声退下。
宫人被吓得连退几步不敢上前,白悦悦扶着他,“你这又是做什么,让人扶一下你。”
“朕不用别人。”元茂垂首在她肩上道。
白悦悦没办法,只有自己亲自把他给扶过去。幸好他没有把所有的体重都压上来,她勉强撑住他,到了卧榻边,她被他带的连着自己也一块倒到床上。
白悦悦只来得及起身,身边的人就俯身过来,头压在她肩膀上,随即她感觉到肩膀那儿有些许湿意。
她一时间身子都僵在那儿:他哭了?
“陛下。”白悦悦微微坐起身,对外面的人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全都退下。
待到宫人全都退出去,寝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元茂往她脖颈那里动了动,那濡湿感也一路弥漫到了脖颈。
白悦悦一时哑然,不知道这情形要如何应对。她稍稍想了小会,发现此刻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妥当,干脆沉默下来。
她感觉到元茂的躯体阵阵颤抖,她向旁边抓了两下,把锦被抓过来盖在他身上,双手又抱住他。
“朕做到了。”
元茂轻声道。
他的确做到了。他原本对自己是否能完全扭转形势也没有太多的把握,有的只是尽力而为。不过二十多年甚至三十年都没到,朝廷就已经从上而下烂到了骨子里。除却推翻重来之外,都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希望,死结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形成。他还有机会去扭转形势。
元茂闭上眼,白悦悦觉得落在脖颈上的泪水更多了些。
她如今有些无所适从。元茂要是拿出那一副皇帝威风,她会毫不客气的顶回去。可是现在他这么一副可怜样子,她倒是没办法可想了。
白悦悦只好用自己的双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