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小人!”陆中齐怒骂一声。
他平复情绪后,忽地叹了口气:“但至少这说明邪君肯定会出手。”
“是啊。”虎道人同样长叹一声,山神庙内再次变得安静沉默,只有意境高远的古琴之声回荡。
他们都没有说话,小张虽强,剑法莫测,但比起成名多年,不死印法与幻魔身法威名远播的邪君,恐怕还是差了点。
“邪君”关应曾经分别在国师、魔后手下逃脱,也曾力敌鬼王、绝刀、如意僧联手不败,实力可见一斑!
凄风自然有苦雨,山神庙外渐渐飘起了秋雨,夜色更深。
陆中齐没再提趁夜赶往京城之事,因为这样的环境下,走夜路很容易遇袭,到时候小张根本来不及救援,还不如固守山神庙。
风大雨急,打得瓦片啪啪啪作响,更添夜深人静之感。
这时,四面窗户猛地被撞开,五六道人影跃了进来。
他们刚要动手,却看见张闻长剑横膝,不动如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出剑的迹象。
来袭之人一愣,目光下意识四下打量,看见接近山庙之门的地方,横七竖八倒着五具尸体。
一人身材高大,脸庞粗犷,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眉心伤口极深,另外四人虎头虎脑,长得一模一样,伤口位置和深浅也一模一样,全在喉咙之上,全是剑伤,乍一看去,让人以为是自身幻觉。
这几人惊恐交加地收回目光,看向破庙内最引人瞩目的张闻,看到他冷面冷口,眼神森然,看到他长剑之上还有几缕鲜血缓慢流向剑尖,结成一滴血珠,摇摇欲坠。
轻微声响,血珠滴露,落于地面。
“逃!”这几人齐喝一声,怎么来的就怎么跃了出去,只不过没有了杀气和矫捷,显得狼狈惊慌。
庙内再次恢复了安静,这一次,陆中齐、虎道人等都放松了不少,阮玉书的古琴之声改变,流水潺潺,盈动清越,陆观干脆拿起了兵书,就着火光细细品读。
外面又来了一拨人,他们看到了撞坏的窗户和大门,感觉到里面毫无动静,心中一惊,没敢轻举妄动,悄悄到了窗边,打量里面。
这一看,他们吓了一跳,陆观一行人仿佛郊游般悠闲,根本没有被围追堵截的慌乱和紧张。
而最吸引他们目光的是一位长剑横膝的年轻人,他双目半开半阖,神情冰冷淡然,让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和畏惧,比那位可遇而不可求的绝色少女更显眼。
他们吞咽了一口唾沫,仔细打量破庙里面的状况。
忽然,他们目光一凝,瞳孔收缩,失声道:“剑将军!”
“郑家四凶!”
短暂的沉默后,不少人转身便走,头也不回,连郑家四凶都死在了这里,谁敢动手?
还有几位比较胆大的留下了,他们觉得有些古怪,里面之人既然能杀掉郑家四凶,为什么不出来干掉自己等人?莫非另有蹊跷,杀郑家四凶的非是他们,且已离去,所以他们只敢吓人,不敢真正动手?
有人鼓起勇气,纵上屋顶,找准位置,一下打破瓦片和木梁,凌空下击!
另外几人赶紧回头,看向里面,一旦他们暴露出虚弱,自己立刻动手。
啊!
一声惨叫传来,他们根本没看清楚交手的过程,就发现刚才突袭之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头破血流,手脚骨折,但致命伤是眉心一剑。
而那名冷峻无情的年轻人,依然盘膝而坐,长剑横放,只不过剑上多了一丝丝鲜血,它们迅速汇聚,在剑尖聚成血滴,一滴滴落下。
滴答滴答,微弱的声音仿佛是敲醒在他们心头的钟声,他们一个个沉默着转身离开。
之后,又来了几波人,但再也没谁敢进入山神庙,全都是旁观了一阵就默默无言地退走,冒雨来,淋雨去!
雨消云散,天色渐明,张闻缓缓起身,平静无波地道:
“该出发了。”
裴水,京城赖以生存的长河,水流滚滚,帆影层叠,好不热闹。
张闻一行人此时正站在裴水岸边,眺望对岸鳞次栉比的坊市,以及远远的城门。
“九年未见,京城繁华宛如昨日。”陆观半是感慨半是叹息。
“若西虏南下,如此繁华盛景不复,还请陆帅为百姓为天下保重身体。”虎道人诚恳说道。
他看了一眼张闻,感叹道:“张小友,虽不知你们出身来历,但此次之事全赖你和阮姑娘相助,天下之人皆畏奸细权势,畏他身边高手,唯有你们义字当头,贫道虽无法代天下百姓,却能代自己谢过你们。”
陆观轻轻颔首:“英雄出少年,两位小友的恩德,陆某铭记于心,希望日后能有报答之处。”
“我等为公义,非私恩,陆帅若能击退西虏,便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张闻还是那副冷峻剑客的样子。
陆观郑重点头:“驱逐西虏,永绝后患,乃陆某生平之志。”
京城在望,他心中豪情和压力顿生,上了船后,一直默默无言,看着江水奔腾,看着岸边人潮。
“越西和京城相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陆中齐明显地放松了不少,过了裴水,抵达对岸,便能找到驿站,拿出圣旨,到时候危险就算过去了。
所以他有心情欣赏裴水两岸和京师外廓。
虎道人嘿嘿笑道:“贫道对此倒没什么感触,只是分外想念德胜楼的状元红,啧,光是想到,肚里的酒虫就开始翻滚了。”
这一路来,因为怕误事。他居然一直忍住没有喝酒。
张闻感受着江风,微微点头,此处京城确实比宣武更加庞大和繁华。不过佩刀带剑的江湖好汉明显少了很多,士子淑女漫步于两岸杨柳之下。
一艘楼船沿河而下。从五人坐的渡船前驶过,阴影笼罩过来,仿佛天都暗了一般。
忽然,一道人影从楼船扑了过来,身形极快,几有残影存留。
他两袖展开,随风飘荡,宛如苍鹰搏兔。与翻滚起伏的江水,与缓缓下行的楼船,与两船之间的阴影完美地形成了一个整体,无论角度,还是姿势,都异常融洽,仿佛带着周围天地一掌拍来,让张闻有一种被楼船,被江水,被阴影排斥的感觉。似乎天地之大,再无自己容身之处。
这是难以详尽的感官,张闻仿佛在独身挑战天地。气势削弱,不敢妄动,似乎牵一发能动全身。
气机交锋,心灵争斗,张闻此时此刻对这八个字的了解更深了,不仅仅是各种心理上的技巧,气氛和气势的营造,还有对天地万物,对自然之道的些许感悟。
这或许是成为外景的必经之路……张闻忽地有所明悟。
来袭之人一掌拍下。似乎没有用力,虚虚空空。越变越大,让人难受至极。
铮!
张闻冰阙剑出鞘。直接抢攻,若是退后,这种气机纠缠和压迫之下,自己立刻就会彻底落于下风,再难扳回。
长剑斜指,剑尖颤抖不定,笼罩了来袭之人的四处破绽。
剑光刚起,来袭之人半空微滞,掌法变化,破绽居然抢先消失,成为了引张闻长剑入网的陷阱。
张闻手腕一抖,长剑挑起,指向来袭之人的喉咙。
长剑刚变,对方又是抢先,双掌一错,灼热阴冷,打旋而来,一下带歪了长剑。
不死印法!
张闻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也明白了自己独孤九剑为何连续两招都未有效果的原因!
不死印法善于真气查敌,精神侦敌,自己剑法还未使出,他便已从肌肉反应等窥出一二,自然能抢先变化,设下陷阱!
张闻深吸口气,长剑回旋,歪歪斜斜斩出,不断变化,仿佛永无止境。
乒的一声,张闻长剑终于碰到了对方的手掌,先是阳刚猛烈,接着一下阴柔,似乎要将张闻拉过去,让他难受得想要吐血。
不过,张闻对此早有预料,就像达到了独孤九剑里新的层次,料敌机先,长剑顺势一转,趁阳尽阴生交替之际,横向一削,似乎要斩于空处。
可长剑刚变,对方的双掌也变,恰好位于此处,如同自行上门来!
这一次,哪怕能提前侦出张闻的剑法变化,也是躲避不及了!
忽然,来袭之人右掌一竖一探,一圈又一圈的气环打出,“套”向张闻剑尖。
张闻既觉虚不受力,又仿佛对方意境如实,将自身长剑带的歪歪斜斜。
他的破气式还未入门呢!
张闻之前是右手使剑,此时左手一伸,拔出了一口漆黑长刀,一反别人不沾烟火的出招感觉,红尘意味浓重地劈了出去。
刀光亮起,一道道电芒闪烁,照亮阴影,顿时打破了那种人与自然的和谐。
劈山开路,填海造地,才是俗世生存之道,才是种种的红尘之路!
对方一怔,气环自行崩散,双眼微红,似乎想到了自身的皇图霸业,想到了魔门称雄。
刀光及身,他忽地醒悟,非人般半空打旋,刀劲入体,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他单掌一按刀尖,整个人倒飞了回去。
楼船经过了小渡船,阴影消失,阳光重新照来,明媚而灿烂,先前窒息般的战斗宛如迷梦。
张闻侧头望向楼船,恰好看见栏杆处一位儒袍宽带的中年书生正负手打量自己,两人目光交汇,似有电花跳跃。
邪君关应……张闻刀剑还鞘,冷峻淡然。
惊神剑小张……关应两鬓微微发白,嘴角含笑,说不尽的风流儒雅。
两船越离越远,张闻忽地吟道: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关应目光微变,负手眺望远方河水,身影渐渐消失在帆影重叠之处。
“不胜人生一场醉,好,好!贫道喜欢这句诗!”虎道人朗声笑道,想不到小张还有这番才情和胸襟。
刚才张闻和邪君的交手电光石火之间,转瞬即逝,除了阮玉书之外,其他人全都没有察觉,还以为京师盛景让一贯冷漠的小张也诗兴大发。
张闻笑了笑,右手捂住嘴巴,轻咳了一声,悄悄一看,里面一坨暗红。
刚才不死印法之下,自己真气被牵扯激荡,受了点内伤,当然,由于金钟罩将经脉内脏等改造得已经颇为强悍,所以伤势基本没有影响,换了他人,恐怕得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复原。
不过,邪君也不是完好无损!
张闻抽出邪劫,看见它的刀尖有一丝血痕残留,在电光之下略显焦黑。
一刀换一掌,扯了个平手!张闻豪情顿生,受不死印法启发,忽然对天刀精要有了一些了然。
与天地自然的和谐,必然得感受相应之道,不死印法便是借助真气与精神的相辅相成,融洽配合,才有外在的部分神异,也只有眉心祖窍小成,心灵提升,元神强大,方能感应天地,得入微之境。
一路之上,张闻听着他们讨论,大概明白了笼统的境界划分,普通,内家高手,地界,天界,入微,悟道。
所以,自己的幻形神功可以取其精华,帮助天刀修炼。
阮玉书仿佛感受到了张闻心中豪情,轻抚起古琴,曲声豪迈,境界深远。
渡船抵岸,五人踏足码头,前往驿站。
在驿站官员的安排下,很快便有铁骑护送陆观和张闻等人入京。
没过多久,一行人抵达了城外,张闻仰起头,看着高大的城门,看着门洞如画卷般缓缓展开,心中油然道,魔后,国师,邪君,鬼王……我来了!
“成功护送陆观入京,主线任务一完成,每人奖励两百善功,安顿好后去潇湘楼,与罗胜衣一行会合,开启主线任务二。”
六道轮回之主宏大庄严的声音在张闻和阮玉书心头响起。
…………
一处典雅的府邸内,一位卖相极好的老者略显愕然地看着面前之人:“陆观活着入京了?”
“相爷恕罪,属下实在没想到陆观身边有不下于鬼王的高手。”他面前之人额头冷汗泌出。
“是哪位高手?不是说邪君也出手了吗?”老者冷静了下来。
禀报之人摇了摇头:“邪君不知身在何处。那位高手年纪很轻,被称为‘惊神剑’小张。”
“小张……”老者重复着这个名字。
花香四溢的院子里,一位风姿绰约的蒙纱女子忽地站起:“陆观没死?”
“是,传闻邪君亲自出手了,但陆观依然活着,因为他身边有位很强的高手,据称是‘惊神剑’小张。”汇报的女子说到邪君,有点恐惧又有点不屑。
“哼,不是号称不死印法天下第一吗……‘惊神剑’小张,到底何许人也……”蒙纱女子来回踱步。
观星楼内,一位白发老者看着面前的星盘,皱眉对弟子道:“明明陆观要死,为何有流星划过,改变了痕迹?”
“弟子不知。”他的弟子完全弄不明白。
白发老者低声自语:“惊神剑小张……”
入了城,进了驿馆,陆观等待着皇上召见,而张闻和阮玉书找了个拜访故友的借口,联袂到了大街。
张闻回想之前与邪君的交手,正踌躇满志,打算练就自己的天刀,忽地听到阮玉书状似不经意地道了一句:“刚才那一刀是阿难破戒刀法之一?”
“是的。”张闻没有隐瞒,想听听琅琊阮氏的嫡系子弟对自己刀法的评价。
阮玉书穿行于人潮涌动的大街,目不斜视,清冷自若:“很强,雷刀狂僧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呵呵。”张闻只能如此回答了,要纠正别人的偏见并非容易的事情!还好之前没用金钟罩,否则莽金刚也名副其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