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凤麟交代了女儿一番,又打电话给厉中天。谁知厉中天还没有起床,对着电话稀里糊涂地应答了一回,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当然,对季凤麟来说关于事实的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多余。就一个出身于美国的老报人来说,厉中天就算睡着了,在新闻事实上也绝不会含糊的。
一番折腾下来,等到他赶到法国总会的时候,董事局的会议已经剑拔弩张,吵成一锅粥了。
季凤麟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观察着周围的阵仗。
到会的人大多他都认识,总董雷诺瓦,日籍董事横路次郎,垄断了洋火业;渡边大道做的是洋布生意;华人董事乔世宽是他世交,百货业的泰斗;钱宗昌是做棉纱的;冯羹尧是做化工的;而韩树铮则是做烟草的,另外几个法籍、英美籍和意大利籍的董事也都最少有过一面之缘。
十九人的董事会,此时已经分不出谁在说话了,中国话、英国话、法国话,甚至意大利语、德语交杂蹦出,奇怪的是总董雷诺瓦却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仿佛充耳不闻一般。
季凤麟虽然是个资本家,但他天生是做媒体的,善于观察,可以瞬间做出能见本质的分析。目前就到场的人来看,这只是场试探火力的前菜。日方除了两个董事,来的只有西装笔挺,戴着眼睛的加藤正雄,名牌上标示着他只是领事馆的文化参赞,而另外一个身着军装的人,不过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参谋长。
这帮日本人肯定要先拿自己开练了。
他正想着,果不其然。加藤正雄开口了。
“季桑,你的东方晨报起到了一个很坏的作用,我们已经照会法租界当局取缔你们报馆的存在!”
“加藤先生,是叫这个名吧。东方晨报自从创办就一直秉承据实报道的办报原则,信守租界法律,不知道起了什么坏的作用?”
“据我所知,是你们最先发布了号外,其他租界里的报纸,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刊载同一内容,而且文字几乎一模一样,你们意欲何为?想制造一场统一的反日激进舆论狂飙吗?”
“加藤先生,你觉得舆论是可以制造的吗?”
“舆论不可以制造,但可以煽动。”
“没错,最近法租界的反日情绪甚嚣尘上,就与媒体的煽动有关。乔氏的百货业大量减少我们的洋布进货,就是受到媒体抵制日货的煽动的结果。”渡边大道在旁边气咻咻地帮腔。
“哎,渡边先生,咱们都是生意人,老百姓吃穿用度,那是很个人的事情,大家不来买洋布,我凭什么要多进你的货,傻啊,我钱压在货上?”乔世宽也没让着渡边。
“啪!”
穿军装的小泽寅太郎一拍桌子,陡然站起身来,“胡闹!”
他说着把手摸向腰间,发现自己连腰带都没有,直筒筒地穿着军装,这才记起自己的枪和佩刀在进入会场前被万国商团的宪兵收去了,本来已经恼怒的他,简直暴怒了起来。
“你们都在这里胡咧咧!用心不良。我们今天就是要引渡那个支那歹徒交给我们大日本军方审判!雷诺瓦,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们一个说法!”
雷诺瓦像从遥远的梦境里走回来一样,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了几圈,双手在面前搓着,抬起眼皮,目光越过小泽,望着对面的墙顶。
“我亲爱的小泽阁下,恐怕你的这个要求,在下做不到啊。”
“你不要给我耍花腔,我今天就要人!那个支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