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您添麻烦了。”任延客气而绅士地说,兰奶奶个子娇小,任延微躬着背垂眸,一种恰到好处的照顾。
“不麻烦。”奶奶拍拍她肩,小声对任延说:“你来,我替他高兴呢。”
任延一怔,不解深意,想问时,兰院长却微微笑着走远了。
鸡是走地鸡,在田里散养的,所以肉质鲜嫩又劲道,无花果也正是当季鲜甜的时候,从树上现摘,洗净了放清水里煮沸,煮出清香后,再把剁好的鸡块扔进去同煮,水开即食。
汤里不加调料,分明如同清汤寡水,但吃着却不乏味,另有一碟切得细细的青椒圈配生抽香油,用来蘸鸡肉吃。
三个人中午是随便打发的,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安问帮他们挨个盛汤,任延离他最近,所以是最后一个被照顾的,安问却又不干了,把汤勺递给他,让他自己动手。
卓尔婷和卓望道被一碗汤馋得失去理智,喝一口能说三声“妈呀太好喝了”,一时之间没顾上搭理这俩发小。
任延身躯高大,坐在小竹椅上,轻易便凑到了安问耳边:“就我区别对待啊?”
安问装听不懂,摇头晃脑,但唇角笑意出卖心情。
任延拿过他的碗,帮他盛了汤,慢条斯理:“没关系,我伺候你。”
四个高中生战斗力惊人,两只鸡丁点儿不剩,就连炖汤的无花果也被扫净。吃过饭,天彻底黑了下来,四野虫鸣匍匐在草深处。
卓望道吃最多,嚷嚷着要消食。安问陪他们散步,领着在村子四周晃悠。大路宽敞,小路纵横,阡陌连绵间,卓尔婷惊喜地说了声:“有萤火虫!”
照理来说,十月份萤火虫都该绝迹了,但这里倒还有十多只,蜉蝣般点着萤灯,上上下下轻盈地舞在夜空中。
卓望道妹控没救,见她喜欢,亲自跑去帮她抓。
任延懒得等他们两个,搭过安问肩膀的手微抬,将安问回过头去的脸轻轻转了回来:“别理他们。”
如此微小的动作间,安问嗅到他指尖的烟草味。
“你抽烟了?”
漆黑的夜里不好辨认手语,任延认真看着,读懂了,免得安问还要辛苦多问几句,便一五一十连带着前因后果都说清楚:“早上走的急,没买到票,所以是包了车过来的,车不好,坐得心烦,到匍甸时休息了会儿,看见卓尔婷抽,就顺便试了一口。”
总想着这样安问这样应该没什么好问的了,没想到安问却愣了一下,轻阖的眼睫盖住里面的星光:“你跟尔婷抽同一根烟?”
任延下意识地想否认,又及时收住口。“不高兴?”
只怪夜色太黑,让他看不清安问的神情。
任延不敢打草惊蛇,不敢再深一步问一问他,究竟是为了谁而不高兴。只轻描淡写地解释:“不是同一支。”
安问点点头,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突然想起过来了?”
任延:“不是说了迷路了吗。”
“从宁市迷路到这儿?我想听认真的。”
“认真的……”任延收敛了笑意,偏过头去,望了望浓黑夜幕下,安问精致的侧脸剪影:“想见你。”
“早上起来就很想见你,写作业时也想,一道题解不出,就想来问你,十道题解不出,只好真的跑来见你。”任延漫不经心地说,带着些微的笑意。
“这么远……”
“不远。”任延笃定地说。
安问不再回。
四周都是农田,安静得让讲话像犯罪。
星光下,田埂间的路窄,两人并肩而行,手总碰到,如此碰了几次,任延勾住他的手尖:“我想牵你的手。”
安问瞪大眼睛,心里惊慌得像麻雀惊起,这怎么能是可以说出口的!
而且……他说完这句话后,分明就已经不问自取地牵住了他的手了。
安问挣了一下,没挣开,任延紧紧攥着他,当作不知道他在挣扎,不知道他在紧张。
不知道是谁的掌心潮得冒汗,被翻山越岭的海风一吹,变成一股难以排解的燥热。
安问被他牵着,心思都在两人手掌交扣的地方,一会儿想,任延的手好大,难怪可以单手抓起篮球,一会儿想,十七岁牵牵手不犯法吧,这条路这么窄,不牵着,兴许谁就要摔下去……想着想着,乱七八糟且心不在焉,冷不丁脚下一崴,差点摔进沟里。
任延手掌一紧,将安问用力拉住。又太过用力了,安问近乎是撞到了他怀里。
任延没有拉开距离,反而在漫长的读秒间,将两条胳膊渐渐缓缓地收紧,大手扣上安问的后脑。
他用力、坚定地抱住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的身体细密地发着抖,在任延怀里抖得厉害。
任延却只当什么不知道。
“是不是又换洗发水了?”他没头没尾地说。
想当然得不到回答。
“让我闻闻。”他声音低沉,语气也认真,高挺的鼻尖抵着安问柔软的黑发,轻轻地、刻意屏着呼吸,像身体里克制着一切不能见光的野兽。
“别再换回去了。”十八岁少年的声音沙哑起来要命,低沉的每一个字里都有颗粒感,像沙砾磨着安问心底的和身体里的柔软。
安问心底发酸,软得厉害,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软。
站不住了推不开了才知道,原来是腿软手也软。
耳廓被任延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时,他受惊地“嗯”了一声,但这个“嗯”分明比任延的嘴唇更令他受惊,他手上终于知道用力,像应激了的猫一样,不顾一切用力地推开任延。
深蓝的夜色中,两道颀长的身影先后失去平衡,互相拉扯着,连滚带摔地滚落进坡底。
安问被滚得七荤八素,幸而有任延死死抱着他,给他当人肉垫背,因此倒是没怎么疼到。两人躺在坡底,一身的草沫。
寂静里,传来稍远处卓望道和卓尔婷的对话:“什么声音?”
“谁嗯了一下?”
“任延?”
安问脸热,死死捂住任延的嘴,不许他出声否认。
任延在他手掌底下闷声笑,热气喷薄在安问掌心,让他的爱情线潮湿地发着热。
“好,不告诉他们,就只给我一个人听。”他牵走安问的手,拇指叩着安问的虎口,“第三次了,嗯?”
安问又想逃,挣着试图起身,任延却不让,死死按着他,“嘘——嘘……别动,”声音似乎痛苦,“摔伤了,让我再缓一会。”
安问心底不信,知道是他的把戏,却又信了,僵硬的身体有了理由,很听话地柔软了下来。
“怎么每次我碰你的时候,你都会’嗯‘一声?”任延压低声音,尤嫌不够,怕安问听不到似的,按着他的后脑伏入自己颈窝,“怎么‘嗯’得这么好听?”
问也不是诚心问,安问被他如此抱着扣着禁锢着,哪有余裕跟他打什么手语?
任延抱着他静了静,再开口时,说了一句更没头没尾的话:“卓尔婷喜欢你,你知道吗?”
安问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呢?你喜不喜欢她?”任延求一个答案。
场合不对,时间也不对,没有前情,也没有铺垫。
可是,又似乎场合是对的,时间也是对的,他铺垫了许久,一定要在这一时刻问出口。
他捧住安问的脸,就着滚烫能灼伤人的月色,目光深深凝视住他。
“你喜不喜欢卓尔婷?”任延又问了一遍。
安问闭上眼,薄薄的眼皮止不住地轻颤,被迫上扬的脖颈上,少年细致的喉结忍不住反复吞咽,暴露他的紧张。
他认命地、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任延的呼吸屏了一屏,将他的脸用力按回颈侧。
“以后呢?以后会喜欢吗?”他问得得寸进尺。
安问更用力地摇头,柔软的发梢蹭着任延的脸。
他心里绝望地想,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喜欢。
耳边响起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又或许是因为刻意屏住而绵长的呼吸,如此灼热。任延的嘴唇擦着他的发梢:“宝贝,你真不应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