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后山的小径石阶上,安问慢腾腾地走着,慢吞吞地、迟钝地想着。
风吹过少年心事,只是那么轻柔,既吹不动湖水,也吹不走如雾的纱。
周末的篮球场人要多一些,六个篮球场都有人玩,清晨的喧闹有滤镜,并不让人觉得吵嚷,只觉得想好好生活。要在这样的喧闹中锁定任延,只需要一眼就够了。安问停在山坡的最后一级台阶上,远远地看着任延练球。
先投篮,到篮下接了球,花式运球过人到另一端篮下灌篮,继续接球,继续花式运球过人,三分线跳投,没进,以快攻的速度冲到篮下抢篮板,以不可思议的滞空力在空中翻转手腕,将球拍板投进。
如此循环往复三次,落地时撑着双膝大口大口喘着气,从额上脸上流的汗几乎在地面滴成水洼。
一个人的练习竟然远比那群正儿八经打着球赛的还要精彩,令人目不转睛。
晨练的老人也唠闲嗑:“这球打的,学校里不得被姑娘追着跑?”
“哪呀,”老太笑着白一眼,“我上次看到延延跟谁打电话还是语音来着,一看就是谈恋爱了!”
“我不信,那天碰到任总,人任总说他们家任延是单身主义者,要一辈子打光棍的。”
“嗐你说你这人,还不信。”老太翻白眼,“我这就给你问去。”
说着便从长椅上起身,牵着她的白色小泰迪颠颠儿地就往球场过去了,“延延?延延?”
任延喘匀了气,直起身,拎起t恤领口擦了擦唇上的汗。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上次奶奶这么问你的,你还记得不?”
任延一眼看到老太身后的安问,勾起笑似敷衍似认真:“是谈恋爱了。”
“漂亮吧?有没有我孙女漂亮?”老太一直想撮合两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奇思妙想,她孙女都大学毕业了,看任延像看弟弟。
任延点点头,唇边的笑漫不经心的坏,“漂亮,跟你孙女不好比,跟你身后那个差不多。”
安问僵在当场,被老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似乎是在心里跟孙女做比较,半晌:“嗐呀,男的跟女的怎么比!”
任延又跳起投了个篮,被她这句话弄得笑出了声,手也失去了准头,球砸框落下,顺着水泥地面滚到安问脚边。
“怎么起得这么早?”任延慢悠悠地走向他,弯腰只手捡起球:“回去吃早餐。”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安问忍不住问:“你每天早上都起这么早,训练这么久吗?”
“差不多。”
“好厉害。”安问由衷地佩服,随即想到:“难怪上课总是睡觉,睡一天。”
任延笑得球都拿不稳:“好,以后早上多睡半小时,一天两杯咖啡,保证做到上课不犯困。”
“早恋的人考不进a班。”安问吓唬他。
“那怎么办,”任延悠然地问:“我进a班就是为了早恋。”
话题聊到这儿了,是机会了。
安问反复吞咽,心跳如鼓擂,做了一上午心理建设的勇气冲破藩篱,他终于问:“你怎么从来不问我喜不喜欢你?”
任延的脚步慢了下来,瞥了他一眼,刚刚还玩世不恭的笑容敛起。
“我不敢。”
安问懵懂地抬起眼,任延却不再说话了。刷卡进一楼大厅,任延指尖旋着篮球,与他一起横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堂,走向电梯间:“最起码,你对我,跟对卓望道是不一样的,对么?”
安问思考了一下:“是一样的。”
篮球的旋转停住了。
“什么?”任延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的手语。
安问又打了一遍:“是一样的。”
任延静了静:“怎么一样?”
“当……”安问难以启齿,用力抿着唇,垂眼看脚底下的天然大理石花纹:“好朋友。”
当好朋友。
任延难以置信,但还是冷静地问:“哪种好朋友?是可以随便亲你,摸你的那种好朋友,还是可以抱着你睡觉的好朋友?”他暂停住话语,以充分的镇定命令自己呼吸了一下,克制地问:“如果是卓望道这么对你,你也接受吗?”
“他不会这么对我。”
任延一字一顿:“如、果。”
“没有如果。”
“那为什么不拒绝我?”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相处方式,卓望道喜欢跟我一起做题,你喜欢亲我耳朵抱我闻我,都是一样的,都是朋友。”
任延在他长长的、一鼓作气的手语里怔住,继而不可思议地失笑了一声,是冷笑。
“都是朋友,只是相处方式不同。”他哑口无言,自嘲地勾起唇:“那如果我说,我想干你呢?”
保安在登记柜台后坐着,大厅空荡,璀璨的水晶灯高悬,任延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双眸毫无感情地盯着安问。
安问心里被这个直白的字眼给击穿了,但他仍坚持:“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我不明白。”任延的情绪尽数敛住,冷冷地命令他:“说清楚。”
“你想对我干什么,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不想知道。”
“你已经知道了,知道我喜欢你,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做更亲密的事,我也已经对你做了——”
“只是亲亲耳朵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安问打断他,抿着唇,眼神紧张地、乞求地看着任延,似乎拜托他不要再追问。
篮球从任延的手里滚落地面:“你什么意思?”他平静地问。
“就到此为止好不好?你想亲我的脸亲我的耳朵,想闻我的味道,想抱我,都可以,朋友做到这样也可以的……”安问心里乱糟糟地想着,手语也表达得颠三倒四七零八落:“……别让我们做不成朋友。”
任延看明白了:“你不想跟我分道扬镳,所以一直宽容我。”
安问的手垂了下去,身体也像静止。
“宽容我对你的非礼。”
安问惊慌地抬起头:“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非礼。”
任延恢复了一点笑意,但那只是很浅的一点:“那你讨厌吗?厌恶吗?”
“我……”难受劲儿像浪涌,一潮盖过一潮地没过安问的心口,“我心里不讨厌,但是身体难受……讨厌的,”他又改了口风:“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以后我们长大了怎么办?要分开吗?当朋友不好么?我可以一辈子不换洗发水。”
任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僵硬冰冷的身体松动,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安问的脸颊。
明明才运动过的人,手指却那么冰冷。
他触着安问眼底的柔软,“是不是想了一整晚,打了一整个早上的腹稿,才有勇气说出口?”
安问拼命点头,心底的难受反应在眼睛里,兼而有些惊讶。任延怎么知道他犹豫了很久,想了多久,措辞了很久?
“怎么能这么迟钝。”任延只手捧起他的脸,虎口卡着他的颌角,迫使安问抬起脸。
“做不成朋友,”他帮助安问清醒,居高临下地、淡漠地说:“一定要和我做朋友的话,就只能做这种关系的朋友。”
安问还懵着,等着他的答案,唇上却被柔软地吮了一下。
心脏骤然停住。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布满了监控的大堂,身后的柜台处,保安分明在和住户说着早上好。
“这种朋友,你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