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教室,安问看到卓望道正往他凳子上放一张崭新的软垫。
其实……课桌凳确实坐得很疼,很受罪,他一整节课如坐针毡,但又不敢表现得明显,跟女生痛经似的,校服罩着的脊背冒出细汗。但他不愿意说,更不愿意找什么东西垫一垫,所谓做贼心虚不过如此。回学校前,任延倒是提过给他拿张垫子,被安问死活拒绝了。
他都已经做好忍三五天的准备。
卓望道被人赃并获,熟练地表演:“你帮我用一下呗,我妈非让我阿姨塞给我,我说热,她非觉得我坐一整天受罪。”
安问果然拒绝,让卓望道拿走,他也嫌热,离宁市入冬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
卓望道装可怜:“别吧,你先帮我坐着,下次开家长会再还给我,不然我妈非得揍我。”
安问犹豫一秒,卓望道已经闪身回了自己座位。
就当帮忙。安问坐下,被舒服得浑身的劲儿都泄了一半,偷偷给任延发微信:「小望给了我一张不要的垫子。」
任延装不知情:「旧垫子给你坐啊?真抠。」
安问:「新的,他阿姨给他的。」
任延:「吃醋了啊,我给你你不要。」
安问:「不要,你是罪魁祸首,我不收罪魁祸首的垫子。」
他还想找个什么可爱的猫猫表情包,并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表情包就已经够可爱。
任延失笑一声,高大优越的身躯伏在桌子上,脸上似乎有些升温。见鬼了!
安问还没找到满意的表情包,便收到任延没头没尾的一句「想你」。明明两分钟前刚见过……
纪律委员咳嗽一声,高雪芬的身影在窗外一闪,安问匆匆把手机塞进桌肚里,认真写起题来。教科书已经上完了,各科已经在做专项复习和练习,进度比普通班要快,而安问写卷子的速度和成绩稳得像一条居高不下的直线。因此一有多余的时间,他就拿来练英语。
阅读理解刚练了两篇,门口陌生男人叫他:“安问同学在吗?”
所有人都抬起头,在纸面游走的笔尖同时停住,目光不约而同出现愕然。
这张面孔如果出现在普通班,那么大部分人都不会认识他,但对于a班的学生来说,却是熟得不能再熟。他曾经组织了ab两班的数学选拔赛,亲自组的题,亲自监的考,脚步所到之处,尽是紧锁的眉头和微妙的叹息,选拔赛结束,也是他亲口说的,这届没有一个真正的好苗子。
——省实验中学奥赛数学领队、带出过十三届国家数学奥赛金牌得主的王牌竞赛讲师,吴居中。
所有人中,只有安问非常茫然。
这谁啊……
卓望道下意识地喃喃叫了句:“吴老师……”
是的,他跟本班及b班另一名同学,就是准备冲击奥赛冬令营、省实本届竞赛队硕果仅存的三棵苗子,用吴居中的话来说,就是将吧能用,勉强凑合。总而言之,虽然选上了,但心里并开心不起来呢……
吴居中又叫了一声,目光已经锁住安问,对他掌心向下招了下手:“你来。”
安问懵懵懂懂地放下笔起身,走之前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眼卓望道,卓望道冲他点点头,两人信息交流完毕。
吴居中似乎不怕冷,十一月的晚上,穿的还是一件暗红色polo领短袖,袖口圈着白色窄边,老派英伦风格。年过五十的脸上被风霜刻过版,两道法令纹和木偶纹极深,目光像化学试剂里密度更深的那层液体,自然地下沉,让他不怒自威,但又不是凶相。
大概是一种权威长相。
两人身高相仿,安问目光稍抬起,脸上浮现礼貌的疑惑。
对方终于正式自我介绍:“吴居中,奥赛数学班领队,我猜,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安问点点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吴居中看着他走回教室,从课桌下拿出手机,一边走,一边打字。走至教室外走廊上,刚好字打完了,他把手机递给他,上面写着:「吴老师好,但是我的意思之前已经托小望转达过,我暂时不打算参加竞赛。」
吴居中只是扫了一眼,提取了关键词,“没有暂时不暂时,这是你最后参加竞赛的关口,当然,也是我最后争取你的机会。我今天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想参加竞赛?”
安问想了想:「首先,我觉得我不够聪明,只是练的题够多,而目前写过的题刚好在我的经验范围内,所以」……
他没打完,屏幕就被吴居中的手掌盖住:“我看过你解的一些题,你可以用已知的基础公式算法去推导答案,但事实上,真正的解法更便捷的,只是你没有学过,所以你不会用,但你依然可以解,卓望道做不到。”
安问可不想听他捧一踩一,浅咬着唇不悦,「他比我更喜欢数学。」
吴居中脸上表情松动:“你不喜欢?”
安问点头又摇头,「还可以,心烦的时候喜欢,高兴的时候就不太想碰。」
吴居中愣了下,大笑起来,a班学生彻底没了心思,都扭头望窗外,纪律委员嗓子咳废。
“你说得很对,我也是心烦的时候更喜欢做数学,高兴的时候,那当然就做高兴的事情了!”他收住笑,但脸上神情已经比刚刚松弛很多:“这就是喜欢,最起码,它可以给你带去宁静。”
安问如画的面容浸润在月光中,若有所思。
吴居中咳嗽一声,“还有别的理由么?”
安问点头:「我不想学数学系。」
“入选了国家集训队,就获得了保送清北的资格,你想学什么专业,都能跟学校谈,不是只能限定在一个专业。”
安问:「我成绩不是最好的,为什么觉得我可以?」
吴居中微微一笑:“奥赛思维和考纲内的应试是两回事,很多学生,考试成绩很好,能在高考考场上考进清华,但并不适合竞赛。小望看来没告诉你,你后来练的一些题,都是我有意让他带给你,特意考你的,我很喜欢看你的解题思路步骤,干净清爽,干脆利落,公式是颜料的话,你就是最好的画家。”
安问没想到他的考察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卓望道原来是个叛徒,看来他对数学女神也不是那么诚心。
吴居中缓了缓,最后争取道:“其实你不用想很多,从冬令营,进国家集训队,一轮二轮选拔,拿国家金牌,入选真正的国家队,为国争光,这条路很远也很难,我带出过十三个国家金牌得主,但就算是拿了金牌,也未必就能站上最终的国际奥赛会场。而你只要做到了集训队第一步,你就能保送清北,你不心动?”
心脏砰砰跳得激烈,深琥珀色的瞳孔边缘也因为一瞬间肾上腺素的刺激而缓缓扩大。
保送清北!怎么能不心动?他拼命练英语,就是怕考场上失误,让他跟自己梦想中的学校失之交臂。
吴居中察言观色,免去了他打字的麻烦:“心动的话,明天上午我会找你考试,你做好准备,睡个好觉,吃饱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