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赵明枝循声看向门口,木香便道:“姑娘先吃着,我出去瞧瞧。”
然而话音才落,就听得外头不知什么重物砸门,比起方才拍门声更大,紧接着又有一人惨叫。
这一回,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唯独那厨娘本已出门,耳中听着前头声响,回头一看,眼见那鸡蛋羹面上冒出的白雾越来越少,赵明枝偏还不吃,当真心里急得不行。
她如同身上长了跳蚤一样,浑身难受,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只恨不得转回头去,抄起那汤匙,给这赵姑娘先喂一口进去,叫其人晓得那蛋羹好滋味。
然则想到厨房里还有昨日特地去要的菜肉方才送到,正等验货,也不敢耽搁,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木香也急忙出门而去。
只木香去得快,回得也快,回来只说无事,不过一场误会。
赵明枝虽未尽信,却也不再问,低头把鸡蛋羹慢慢吃了,因心中有事,也无心去细品味道,自觉七八分饱了,当即放下碗。
一时自有人来收拾盘盏桌面,木香则是道:“姑娘歇一歇再吃药,外边风大,这一会怕是不好出去走动,若有什么着急想要的,我叫人寻来便是。”
赵明枝想了想,问道:“后头那间屋子,门外挂了盆兰的,是书房么?”
木香道:“正是书房,二当家的已是交代过,里头都是自家留存书册,可以随意翻看,姑娘若想,此刻便去瞧瞧?”
又道:“我这就去找冯管事取钥匙。”
书房从来最为私密,况且眼下主人并不在。
听得门已上锁,钥匙还在冯管事身上,赵明枝稍作犹豫,道:“我就不去了,若那书房里有合适的舆图,能否借出来我看看?”
木香应了一声,出门而去,片刻后果然捧了一摞书册、卷轴进来。
屋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临窗有张书桌,上置笔墨纸砚,赵明枝把那窗开了一半取光,将那些个册轴一一摊开,细细去看。
木香带回来的舆图全得很,有大晋全域的,有半域的,另有按府、路、州不同层次分划的,另还有番地、北狄所辖,虽然精度不算太高,可已经十分难得了。
赵明枝特地寻了徐州一路的出来。
她拈了杆细笔,另取白纸,照着原本舆图,将徐州左近地形地势依样画葫芦,又认真分辨其中眼熟地名。
即便不知兵事,不懂兵法,门外汉如赵明枝,一样明白如果能在狄人退兵时候半路埋伏,以逸待劳并做拦截,即便不能全歼,也能事半功倍,给狄贼一个迎头痛击。
其实大晋国力远胜北狄,被打得落败如此,个中原因太多,难以尽数,但“心气”、“胆气”二词,却是再难避开。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天子都只会逃命,怎能指望将帅不惜身,兵卒不惜命?
此时想要快速扭转局面,犹如痴人说梦,但若能趁势赢一场,哪怕小胜,甚至打平,赵明枝就敢把此事吹嘘出去。
只要能把民心稍作聚拢,叫百姓,尤其是中原百姓,晓得大晋并非不堪一击,赵晋朝廷仍在勉力支撑,兵将未曾放弃,便能稍止颓势。
要有那一二可能,弟弟身份不同,不好轻易挪动,否则朝中必定吵闹不休,她却未必不能亲上前线,返身而进。
即便只能同个泥雕似的杵在阵后,但只要有个姓赵的在,也能起一二鼓舞,说不得运送粮秣的役夫都能心气平些。
只是这样计划,眼下只是稍作假想,能否成行,犹不好说,等明日裴雍回来,才好向他细问。
另有那钱惟伍,现下应当已经率部朝南而逃,或许过不得多久,便要被流矢射死。
此人镇守京城,原本身死之后,所领禁军被南下狄兵一冲,各自溃散,又因朝中鞭长莫及,势力收缩,最后只收拢起千余残部。
今次若是一应顺利,或许还能将禁军稍作聚拢。
要知道此时此刻,除却西军,禁军已经是唯一稍能得用战力。
那么,届时这一支兵,又当给谁人去领呢?
虽说赵明枝信得过裴雍人品,可公是公,私是私,此时以他之势,必须另扶起一支兵将同其制衡,也是作为互助之用,将来狄人再做南下,便可成掎角之势,好过孤军奋战。
只是仓促之间,实在难以寻到合适人选。
赵明枝正把脑中各色人名翻来复去想,忽然闻得一股浓重药味,转头一看,正是木香。
她手中端着碗药,走近道:“这药晾了有一会了,此时不热不冷的,姑娘正好一口气喝了。”
赵明枝也不啰嗦,伸手接过,屏住呼吸把那奇苦药汁一饮而尽,又去取果脯压味。
正吃着,听得木香又道:“姑娘前次要配的那两样药,昨日已是好了,我拿去问了刘大夫,也说同他开的方子药性不撞,是此刻要吃,还是先收起来?”
说着将一只瓷瓶,另有一个拳头大小瓦瓮放在桌面上,指着左边瓷瓶道:“此为药丸。”
又点那瓦瓮道:“这是药汁。”
赵明枝怔了怔,下意识拿手去摸脸,果然触之凹凸,面上却隔了一层,并无甚感觉。
——摸到的是那半边黑疣。
她原来是想,既要设法见裴雍,自然不好做那样伪饰,况且本也为不惹事才弄的,眼下到了京兆府,早些卸下才是正经。
可如今晓得了李二哥便是裴雍,若是突然来做如此动作,不知为何,总有些窘迫。
况且还不晓得裴雍是个什么打算。
赵明枝在蔡州时,甚至在路上时,只要能拉拢京兆府,早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准备,也不畏惧人言,能达到目的,世人爱怎么看怎么说,都随他们去。
可此刻事情转变,她心中想法却起了微妙变化。
一旦用那张脸在京兆府中晃来晃去,给人认出来,叫人以为裴雍是中了美人计,如何是好?
她并不太想要自己身份公开,更不想让人以为裴节度是因为公主亲身前来说服,许下无数好处,才肯听服朝廷一二。
私下有这般传言自然无法,可真叫她顶着公主的身份,坐实这样传言,却又是另一码事了。
此刻说得出去,或许朝野上下会做议论,多半还有不少人羡慕京兆府兵强马壮,裴雍权势滔天,叫朝廷都为他折腰,连公主都只能委身求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