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美梦。
他梦到了平静祥和的世界。
每个人能够活在阳光之下,不需要担心污染和异变,世界是互通的,人们不会再被困在小镇中,哪怕是其他小镇的人,他们也可以放心接触交流。
那是一个美到让他忍不住流泪的梦,而且真实得令人愿意相信这就是现实。
他舍不得醒来,他沉醉在这个梦中。
但梦终究是醒来了,他怅然若失地坐在座位上,久久不愿离开。
一直坐到餐厅客满,有新顾客用餐,他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好心人走了。
离开餐厅后,他并不觉得满足,反倒觉得空虚。心中像是生了一只饕餮,吞噬着他所有的快乐。
回到好心人家里,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甚至不想向秦上将汇报“柱”的位置。
他害怕秦上将通过神谕将位置告诉其他同伴,他害怕理想餐厅被同伴们毁掉,他害怕再也体验不到那种美丽的梦境,他舍不得理想餐厅。
反正,只要摧毁两个“柱”,秦上将就可以神降了,没必要毁掉理想餐厅吧?这样一个让人幸福快乐的地方,留着不好吗?
最多,等同伴们成功摧毁两个“柱”后,他以死谢罪。他会成为秦上将神降的容器,他不会让拼死拼活战斗的同伴们牺牲。
他没有愧对同伴们。
但在这之前,就一次,让他再品尝一次那样美妙的梦境吧。
他们祥平镇的战士们那么辛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协助秦上将占据所有小镇,这个世界不再有其他神级怪物。
但这些,梦里都有啊!
他那么辛苦,就是为了梦里的画面。现在他不需要再付出什么,只要再去餐厅吃一次饭,就可以获得那种快乐了。
他求好心人,再带他去一次理想餐厅。
但好心人告诉他,免单券没有了,但如果他再带一个朋友去吃饭,不仅可以免费吃一顿,还能得到一张免单券。
好心人拿出一张免单券说,这就是带他去吃饭得到的赠券。
服务生意识到了什么,他扯开好心人的衣服,在好心人的后背上,看到一条深蓝色的鲸尾。
这个好心人竟也是堕落者,他是深海镇的镇民,大海的眷者,他和服务生的目的一致,也是来摧毁梦蝶镇的“柱”,协助“深海之主”收回“心灵识海”的力量。
可这位好心人做了什么?他不仅没有试图摧毁“柱”,还不断去找其他堕落者进入理想餐厅。
深海镇镇民不仅免费吃了一顿,还得到一张免单券。
这之后,服务生就没有用了。
深海镇镇民将他赶出房门,不再收留他。
难怪这个“好心人”明知道他的借口错漏百出,却还是冒险在蝴蝶手下保护了他,原来不过为了用他换一张免单券。
服务生在街上游荡,被“柱”标记的他不会再被蝴蝶追踪,他安全了。
但他并不开心,他想再去一次理想餐厅。
失魂落魄间,他面前出现了理想餐厅,他走进餐厅问前台在这里吃饭需要什么,他没有免单券。
前台告诉他,只要“快乐的情感和美好的梦境”。
可只要在理想餐厅吃过一次饭的人,就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获得“快乐的情感”,也不可能有比理想餐厅提供的“美好的梦境”更好的梦。
服务生站在理想餐厅门外,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他看到了记号,属于祥平镇的记号。
侥幸逃生的同伴们留下了记号,约定在某个地点会合,重新商议大事。
服务生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他很快推翻了这个念头,他不能这么做。
他没有去聚会地点,他蜷缩在梦蝶镇的街头睡了一晚,做了一整晚的恶梦。
那梦境让他恶心,让他难受,让他焦躁,让他甚至再也不想做梦。
他难以控制情绪,无法忍受地在街头乱转,眼角余光瞥到那集合的记号。
他忽然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理想餐厅是个能够让人见到理想家园的地方,他的同伴们这么辛苦,是不是也该见一次理想家园?他是为同伴们好。
找到合理借口的他如释重负,他来到集合地点,遇到两个祥平镇的同伴,告诉他们自己发现了“柱”,只要去理想餐厅吃一顿饭,就能完成任务。
他带着两个同伴进入理想餐厅,支付了两份“快乐的情感和美好的梦境”,得到两张免单券。
后来他陆陆续续又带几位同伴去了餐厅,可很快地,祥平镇不再派人来梦蝶镇了。
洞悉一切的伟大的秦上将,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丑陋行径。
服务生跪在地上深深忏悔,他依旧信奉着秦上将,他依旧深爱祥平镇,他的理想从未改变过,可他无法摆脱理想餐厅的控制。
精神被污染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他宁愿身体腐烂,变成非人的怪物,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这副样子。
他很后悔,他想要通过图腾联系秦上将,他要揭露理想餐厅的一切。
可当他真要这么做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像着魔一般走进理想餐厅,微笑着问道:“我已经没有快乐和梦境了,我要付出什么才能在理想餐厅就餐?”
前台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先生,您可以在这里打工,我们正在招聘洗菜工。”
“好,我做。”服务生笑着说。
他知道,这样一个地方,洗菜工绝不是什么好的工作,但他没有退路了,他别无选择。
他走进后厨,洗干净第一个西红柿时,泪水便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身边的老员工见他这副样子,不抱有任何同情心地说:“新员工,第一次洗菜吧?不用担心,哭着哭着就习惯了。”
原来梦境中的杂质,不是被洗掉的,是被洗菜工吸收了。
潜意识中的梦,往往会突破道德的约束,令人感到自责和愧疚,醒来后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心想我怎么能做这种梦。
这些负面的情感,是靠洗菜工们吸收掉的。
洗得越多,情绪越压抑,心情越差,最后难过到没办法在意任何事情,也就哭不出来了。
唯一能够拯救他的,只有梦境。
梦境得来的快乐越来越短暂,而他的工作时长越来越长。
终于,他洗不动菜了。他倒在洗菜池旁,觉得自己这样死去就好了。
这时,老员工告诉他,他该去修理了。
怎么修理呢?把这些难受的灵魂剥离出去,替换成人工制造的热情和快乐。
其实所谓的修理,也是吃菜。
他来到了三楼员工专用的用餐区,取一份员工专用菜单,身上会冒出一些很脏很脏的东西,像是食物的残渣。
他站在浴室中,亲手将食物残渣清洗下去,吃下所有员工都在食用的、一模一样的、名为“热情服务”的菜。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服务生,正在给三个特别难缠的客人服务。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或是梦境了,只是偶尔会生出“当年我也是顾客”的想法。
每当他产生这种想法时,他就会被要求去修理,洗掉身上的尘垢,继续工作。
他还在成为服务生的梦中,看到了那个深海镇的镇民,看到了被他带到理想餐厅的同伴。
真好,大家都是服务生。
穆思辰读完了服务生的记忆,飞快地说:“池涟,快把十字镐上的东西剪切下来,贴回到他脑海中。”
池涟取出剪刀,趁着这段灵魂记忆还在十字镐上,小心地剪切下来,粘了回去。
服务生失去了一段时间记忆,又重新粘回这段记忆,他需要时间去吸收这段记忆,一时间变得木呆呆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穆思辰说:“我并未真正夺走他的灵魂,又用这种方式将灵魂碎片粘了回去。我不算伤害他,‘柱’的规则不能对我做什么。
“我是食客,我交出了梦境,又品尝了餐厅的菜,没有收到快乐情感是‘柱’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它依旧要保护我。
“‘柱’的最大bug就是保护。它总要保护那些即将成为它养分的人,在这种机制下,只要融入‘柱’之中,成为它的储备能源,又保持自己不被污染,就能够在‘柱’中无往不利。”
“原来如此。”贺飞道,“可是这个菜我真的不能吃吗?我的梦耶,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穆思辰这才发现,在他读取记忆的时候,贺飞已经趴在桌子上,对着属于他的菜口水横流。
贺飞之所以还没吃这道菜,是因为他的手被叉子钉在餐桌上,手掌无法碰到食物。
池涟也说:“这些菜实在太诱人了,我不忍心将它交给你,我们自己吃自己的不好吗?”
池涟说话有些缓慢,口齿并不清晰。穆思辰这才发现,她的舌头上钉了一个耳钉,她为了抑制自己对菜品的渴望,将耳钉取下,刺入了舌头上。
即便是穆思辰,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合家欢”,只是想想把这道菜给人的画面,心中就会产生锥心的痛。
就好像他亲手将小章鱼交给蝴蝶的痛。
明知道不能碰这些菜,却依旧会被吸引。明知道该交换菜品,却忍不住产生一种,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的痛苦感。
还没吃这些食物,心情就如此糟糕。一旦体会到梦境的快乐,就万劫不复了。
“我来交换。”穆思辰说。
他的脑海中还残留着小章鱼的力量,十分理智,能够做到割舍。
但当他将三盘菜交换位置后,这三盘菜又自动回到原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