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默低着头,走在喧嚣的人行道上。他在想那件事,一想到它,他总会握紧拳头,浑身发抖。但是,很快地,他的眼神就黯淡下来,头痛苦地垂下去,恨自己,太恨自己了。昨天晚上,他为什么—想起那件事,他又悔恨地敲了敲脑袋。
一家人在餐馆吃面,是家重庆小面的店,懒得做饭,经常会来这里。“爸爸!”耳边传来女儿快乐的声音。“嗯?”肖默放下手机,看向女儿。“面怎么还不来?”“过一会儿就来啦!再耐心等一下!”肖默冲女儿淡淡一笑,又拿起了手机。“妈妈,爸爸不好好跟我说话!”女儿立刻向妈妈告状道。肖默的妻子夏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肖默见状立刻放下手机,看向女儿,极为认真地说道:“静静,很快,很快就好了。”小女孩立刻开心地笑出声来,嬉皮笑脸地看着父亲。“嘻嘻,你以后可不要老看手机了,对眼睛不好。”肖默低下头,有些愧疚。自己的确有时候对家里人太漠不关心了。工作再忙,家,还是最重要的。过了许久,菜终于上来了。“静静,快吃吧!特意点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呢!”“真的吗?”小女孩开心地大叫,“太好啦!”她感激地看向肖默,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了妻子。“唉!你爸爸怎么想得起来,是我给你点的。”夏英无奈地说出真相。女儿冲妈妈嫣然一笑:“没关系,爸爸,妈妈,你们都是爱我的,永远都是。”看着平时调皮的女儿此刻露出一副如此认真的表情,以及她小大人体谅父亲的忙于工作,肖默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感—有感动,当然也有自责,还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女儿太贴心了,这样真是怪怪的。全家人说笑着吃饭,一直到了九点半才慢悠悠地漫步回家。正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的肖默,电话却突兀地响了。“真是不合时宜。”肖默小声抱怨了一句,悲伤地看了一眼妻女,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喂,默默吧!快来公司一趟,有急事!”“什么事啊!今天我要好好陪陪老婆孩子了,都好久没—”“你别说了,谁不是呢?快来一趟,大事,天大的大事!”“唉?”肖默奇怪地刚想问有什么事,但对方却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是小叶的电话,他和肖默是同事,平时关系很好,但让他莫名其妙的是,公司有事怎么是他来找自己。“公司有事,得去一趟。静静,和妈妈回家吧,要听话。”肖默走到妻女边,下了很大决心,不忍地小声说了一句,充满歉意地拍拍妻子的肩膀,在妻子责怪和不满的眼光中驱车离开了。
“行了,说,什么事啊?”到了公司,肖默没好气地冲着叶伟说。“那个—默默我—”叶伟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肖默更加摸不着头脑—这家伙不会又要搞什么事情吧?“我要—算了吧,在这儿说不合适,去咖啡厅吧。”看着叶伟一副十分着急,又有点儿害怕的模样,肖默有点儿哭笑不得—叶伟平时不这样的啊。肖默开着车,载着神情异样的叶伟,向城东一家咖啡厅行驶。一路上,叶伟都一言不发,似乎很紧张。肖默更加奇怪了。但他也不敢说话,不知到底该说点儿什么好。终于到了。两人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四目相对。“怎么了?”抿了一口咖啡,肖默好奇而担忧地看着叶伟。“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叶伟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我妻子说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她,报警吧,又怕警察不相信。不知道找谁,就来找你了。”“你干嘛说公司有事?”肖默皱眉问道。毕竟,如果叶伟说是他有事,肖默会更愿意去。“周围人太多,怕人听见了。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别人听见。”叶伟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肖默点点头,同情地看着他。如果夏英被跟踪,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该怎么办?”叶伟恳求地看着肖默,“咱们是朋友,你会帮助我的吧?”肖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低声说:“但是,也许你妻子,她只不过是产生一种错觉了呢?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产生了幻觉?”“你不信就算了吧!”叶伟刚刚期盼的眼光消失了,换上一种冷冷的眼神。“我相信她。她如果出事了,就是因为你不帮忙。”肖默慌乱地看着叶伟,尴尬地笑了笑,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相信,这不可能。对不起,但是,就算你妻子被跟踪了,我也没办法帮她。我没有办法24小时在你妻子身边做保镖吧!”话一出口,肖默又觉得不妥,赶紧又说:“但我明白了,平时,有空的话,可能,大概,也许能—”“太好了。这就对了。说实话,我也不大相信。但女人的感觉总是准的,我也不好在她面前嘲笑她的多疑。总而言之,谢谢你,肖默。”叶伟眼中泛着泪光,激动地握住肖默的手,用力晃了晃。“谢谢你,真的。”肖默被说懵了,但立刻就强装镇定,喝了一大口咖啡。“没什么,尽力帮你吧!”他快速喝完咖啡,看向一脸愁容的叶伟。“别太放心上了,不会真的有人跟踪她的。她也是乱想。”“但愿如此吧。但她的感觉总是很准,希望她这一次是错了。”肖默用力点点头,拍拍叶伟的肩膀,说了句“我先走了”匆匆离开,留下愁苦的叶伟待在咖啡厅中。他也许有点儿不仗义,但是,这未免太好笑了,就叶伟她老婆,还会有人跟踪?叶伟老婆叫张晓梅,是拳击馆的一名教练,肖默看过她和一名男教练的对打,差点儿把人打晕过去,这种人,会有人有胆子跟踪?就算不知道她是这身份,看她一身肌肉,也能看出大概。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干,也只能是全国,哦不,全世界第一的武功大师了吧。张晓梅很难让人放倒的吧。反正,她就不可能让人跟踪了。如果是想跟她睡的也不对,谁会找这么一个肌肉女睡啊,这人八成脑子有病吧。胡乱想着,回到家。看着女儿兴奋地冲过来,再和自己紧紧拥抱,还有妻子那温柔的目光,肖默不由得心中暖暖的。反正,那个人,无论存在还是不存在,似乎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几乎一下子把对叶伟的承诺扔到一边去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肖默就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他费力地爬起身,转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妻子,走出房间,接起电话。一阵急促的声音骤然响起:“到长青路48号楼2号门608,现在,立刻,马上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接着,就是绝望般的嚎啕大哭。“对了,别跟你家里人说,自己过来。”叶伟补充道,声音颤抖,充满恐惧。肖默一时间感到莫名其妙,难道他妻子发现真的有人跟踪她了?肖默想到这里嘿嘿一笑,一点儿都不相信。穿衣,洗漱过后,就赶往了叶伟所说的地方。那里并不是他家。记得好像是他们家一套新房,备着有需要的时候住一下。叶伟经常去长青路一带办事,有时候办个一天两天,还不舍得住宾馆,会住那儿。但是,他最近也没业务,跑那儿去,还惊慌失措的,是怎么了?肖默也有一丝紧张,万一真出什么事了呢?他不敢再想下去了,飞快地驶向了目的地。到了地儿,肖默的心脏开始砰砰乱跳—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可能真出事了。本来的不以为意,已经被巨大的恐慌所替代了。叶伟是他哥们儿,可千万别真有什么事了。飞快上楼,按响了门铃,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了。“快进来,”一张面白如纸的脸出现在肖默眼前,“真出事了。”肖默不敢怠慢,赶紧侧身进了屋,门立刻被焦急的叶伟“砰”的一声关掉了。他一言不发,拽着肖默的手,把他领进了一个小小的卧室里。这间卧室不大,白色的墙,一张一米二的床,还有一个小小的柜子立在墙角。刚想发问的肖默,低下头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的,是一具女尸。那女尸头发凌乱,眼神中布满惊恐,嘴张得老大,旁边是一滩尚未凝固完全的血迹。肖默除了参加过的一次葬礼,还是第一次看见尸体。至少这种可怕的尸体,还是第一次见。他定住了,手开始不住地颤抖。叶伟又一次拉住他的手,强行把他带进了另一间房间。这间卧室的墙粉粉嫩嫩的,一看就知道是小女生的房间。粉色的床,桌子,柜子,墙壁上的米老鼠海报更是证实了这一点。肖默再一次低下头,看见了阴森恐怖的女孩尸体。血肉模糊。和她母亲的尸体一样呈惊恐状,头发凌乱不堪,身旁也有一大摊血。肖默一天内看见两具尸体,吓得腿一下子软了,“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结果却坐到了小女孩的血,又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太……太瘆人了,你……你快报警吧。应该让警察来……来看看。”肖默结巴着,看向叶伟。叶伟低着头,痛苦地看着女儿。“我为你做不了什么,”肖默不敢再看那个孩子,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希望你去找警察吧。只有他们能抓住凶手。现在快报案吧,别错过抓住凶手的机会。”叶伟空洞的眼睛看向肖默,突然恶狠狠地说:“我要亲自杀了那个人。”肖默被吓了一跳,赶紧严肃地对叶伟说:“不行,这是警察的事,你如果也杀人,就是杀人犯了。”“哼。”叶伟一脸不屑,“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找到凶手,警察也会先给他打上乙醚,再注射氰化钾,让他没有痛苦地死去。我想要他痛苦地死去。”听着叶伟平静的声音,肖默慌了:“不行,绝对不行。杀人是犯法的,你冷静点儿。还有,你一个人可找不到凶手。这简直是大海捞针。”“还有你,”叶伟死死盯着肖默,“你必须帮我。”“凭什么?”肖默脸一下子白了,“我可不想去杀人。我是合法公民。你—你快报警吧,反正我不可能帮你的。”“你知道我的心情吗?”叶伟突然大声吼道,“你老婆女儿死了,你会怎么办?你体会不到,根本体会不到那种感觉!”肖默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坚决地说:“如果她们死了,我也会报警,我不可能杀人,我永远不是那种人。如果你非要杀人,我也不多拦你,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也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我死也不会帮你杀人。”叶伟看着肖默坚毅的目光,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理解地点了点头。“算了。”他叹了口气,“咱们是朋友,我也不能逼你干什么,我会自己解决一切的。”“尸体怎么处理?”肖默一脸狐疑地看着叶伟,“你如果被人查出尸体是你藏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不用担心。”叶伟突然厉声说,“如果你不想帮忙我会自己干。你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我不想害你。”肖默只好担忧地点点头,默默离开了。这种凶案现场,还是快点儿走为好。“你回来!”刚走出门,叶伟就大喊一声。肖默心中一阵紧张:该不会他要强拉自己入伙吧?还是要杀人灭口?叶伟现在这么冲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哆嗦。转过身,只见叶伟拿着一条牛仔裤站在门口,冲他笑了笑—“你裤子上—你懂的,会说不清的。”肖默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时候好像沾到血了,还是小叶想得周全。他换裤子的当,好奇地问叶伟:“这种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除了你,不知道还有谁了。我以为你—唉,算了,我这么做确实太自私了,是我不对。”叶伟低下头,有些自责,“这一定会牵连到你的。”肖默刚想说点儿什么,却又硬咽回去,抓起血裤子准备离开。“默默,裤子给我吧。我会洗好再给你的。”叶伟一把抢过裤子,“你回去洗,你妻子会起怀疑的。”肖默感激地望向叶伟,用力点点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