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扇雕花铁艺大门, 几道竖直的铁栏杆将视线切割,导致哲希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楚门外两个大人的表情。
小孩子心思单纯,他又正在兴头上, 于是完全忘了他们现在所做的行为是大人所不容许的。
展现在叶正钦和顾夕眼前的画面,就是他们的乖孙叶哲希被挖掘机铲斗挖到了半空中,小小的身体缩在铲斗里,没有一点恐惧, 甚至还在哈哈大笑。
他身后还有另一道笑声,音色更为清甜一些,同样的兴高采烈。
叶正钦向前迈了一步,铁青着脸教训哲希道:
“你在干什么呢?快给我下来!”
直至这时,两个小朋友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哲希先停了笑,剩小杏一个人嗬嗬地吸了几口风, 终于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这门怎么开?”
叶正钦还当这儿是私房菜馆,寻思着怎么没有迎宾人员给他开门。
“你爸呢?”他问哲希, “叫他来给我开门。孩子都被挖掘机铲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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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粗心大意荡秋千的爸爸赶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门外的老父亲梗着脖子骂骂咧咧,看起来气得不轻。
他们看见挖掘机上的两个娃,尤其是坐铲斗里那个, 脑袋也是嗡的一声,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这也太危险了。
两位爸爸非常自责, 各自将各自的娃从挖掘机上抱下来。
花园的感应大门直到这时才慢腾腾地打开。
叶正钦和顾夕缓步踏进门内, 笔直朝着叶聿洲那边走去。
哲希吓得躲到爸爸身后, 叶聿洲也伸手拦了拦:
“爸, 小孩子贪玩罢了, 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您别生气了。”
叶正钦眉毛一竖:“我生气事小,孩子摔着怎么办?还有你妈,把你妈吓病了怎么办?”
顾夕的心此时还砰砰眺着,伸手拉丈夫衣角:“别凶孩子,我好着呢。”
叶正钦反手捏捏她掌心,转向另一边:
“那个开挖掘机的呢?谁家孩子?胆也太肥了,她家长在哪”
小杏原本躲在叶舒城身后,听到哲希爷爷喊她,声音要多严厉有多严厉,她吓得缩起脖子,眼眶泛红,但还是勇敢地从爸爸身后走出来承认错误,小手小脚紧巴巴地蜷着,头不敢抬太高,只敢用眼睛怯生生地往上看:
“是我”
叶正钦低头看过去,他倒要见识一下哪家的闺女这么张狂,敢开挖掘机铲他孙子——
是一个穿着蓝白色学院风小裙子套装,花边白袜裤配亮晶晶小黑皮鞋的小女娃。
打扮得还挺洋气。
“就是你把哲希铲起来的?”
叶正钦走近两步,满脑子义正词严教训熊娃的话,在看见小杏瑟缩着的粉白小脸的时候,蓦地消失一空,冷硬的嘴唇张了张,竟吐出了截然不同的三个字,
“铲得好。”
跟在爸爸身旁的哲希,正准备鼓起勇气向大家承认错误,说是自己主动坐进去的,和小杏无关,结果听见爷爷的话,他冷不丁愣在原地,彻底茫然了。
“咳咳。”叶正钦清了清嗓,忍不住伸手摸摸小杏毛茸茸的脑袋,“妹妹不怕,那小子活该。”
叶哲希:???
感受到老人温热大手的抚摸,小杏缓缓抬起脸,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即将冒出来的泪珠硬生生憋回眼眶,衬得一双空灵纯真的眼睛更加水灵,是个大人看见了,心脏都要狠狠软塌一下。
叶家男孩多,往上数三四代都见不到几个女娃。
所以,叶正钦活了六十几年,大概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直击人心的可爱。
不仅可爱到叫他说不出一句硬话,那双异常漂亮的大眼睛,左瞧右瞧,竟然越瞧越眼熟,活像
“爸。”
叶舒城忽然将那可爱过分的小女娃抱起来,喊了他一声,后又对顾夕说,“妈您先扶着点他。”
对了。
那双茶棕色的眼珠子,活像从他小儿子脸上复制下来的。
叶正钦木愣愣地看着他的小儿子,心底仿佛产生了某种预知,不禁握紧了妻子挽在他臂弯的手。
叶舒城先自责了一句,类似儿子不孝之类的话。
之后,他将五年前的经历稍加美化,从一个提供精子的纯工具人,摇身一变成了与盛卉短暂相恋的情人。
说到“孩子今年四岁,名叫盛小杏”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氛围犹如滴水入滚油,一下子骚乱起来。
“老公,你稳住啊!”
顾夕慌忙搀扶住丈夫摇晃的身体,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另一面招呼长子赶紧拿水过来。
叶正钦一手挥开那两片药丸。
“逆子”
他捂着胸口后退两步,素来硬朗的身体不至于就此犯病,但是红润矍铄的精神气一下子散尽了,整个人忽然显出几分苍老来。
顾夕紧紧跟着他身边,叶正钦用力回握妻子的手,片刻后,他望见顾夕脸上与他截然不同的神情,忽地拧眉看向她:
“你已经知道了?”
顾夕咬了咬唇:“是。”
叶正钦眉心的褶皱更深:“聿洲也知道了?”
“是”
“你们都知道,只瞒着我?”
气氛沉寂片刻,叶正钦突然将手从妻子臂弯里抽出来:
“我要走了,这里我一秒待不下去。”
顾夕快步挡在他身前,直呼他的名字:“叶正钦,我们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
她凑近一些,贴在丈夫耳边低声说道,“刚才舒城的话你听懂了吗?孩子的母亲随时可以把你儿子踹了,带着小杏远走高飞。你要怪就怪我瞒着你,别怪舒城,他已经很辛苦了。”
叶正钦咀嚼一遍妻子的话,由于性格问题,他不像顾夕和聿洲那样,很容易就能理解舒城的处境。
幸好,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渐渐平静下来,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叶舒城怕孩子吓到,直到父亲的情绪稳定一些,他才再次抱着小杏出现在叶正钦面前。
“爸。”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几分坦然的无奈,“我和盛卉虽然暂时在一起了,但是关系还很不稳定。希望您能放下根深蒂固的思想,允许我像现在这样过下去。”
话音落下,他稍稍叹息一口,再次启唇:“算我求您了。”
听到次子的话,叶正钦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长子也曾像他这样,落魄至极地恳求父亲原谅他的不孝,不要再插手他和裴含之间的事情。
叶正钦喉间一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一声长叹。
过了许久,叶舒城终于听见父亲满腔颓唐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他抬手摸了摸小杏的后脑勺,在她耳边温声道:
“宝宝,这是爸爸的爸爸,你知道你要叫他什么吗?”
小杏从爸爸颈窝里抬起头,嫩生生地回答道:“爷爷?”
叶舒城笑:“你要对他说,不是对我说。”
“哦。”小杏慢慢松开爸爸的脖颈,转身看向爸爸身前的男人。
他长得很高,五官非常帅气,既有点像爸爸,又有点像伯伯,但是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看起来比爸爸和伯伯加起来都凶。
小杏呆呆地对上叶正钦的眼睛,樱桃小口微微张开,试探性地喊他:
“爷爷?”
叶正钦猛地恍惚了一下:“哎。”
小杏继续:“爷爷?”
“哎,小杏。”
她看到眼前这个帅气的老头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眼底有一簇光芒亮了起来,柔和地闪烁着,似乎正在向她展示着他的开心。
叶舒城又抱着小杏转向旁边:“这个是爸爸的妈妈,小杏要叫她什么?”
“奶奶!”
面对顾夕,小杏的底气足了很多,声音也愈发响亮。
顾夕走上前去抱了小杏一下,可惜她身体弱,没力气抱太久,很快又将孩子还给舒城,自己躲到一边擦眼泪。
几步之外,还有一人也像她一般,背对着孩子们,不知在发什么呆。
顾夕凑过去,就见她那脾气硬邦邦宛如臭石头的老公眼底闪过一抹晶莹,但他控制得很好,既没有落下泪来,也没有眼眶通红,只是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哽咽,似喜似悲地对她说道:
“咱们差不多该吃饭了吧?你说的私房菜馆在哪?”
“没有私房菜馆。”顾夕指了指他们身侧那座奢华的英式洋房,“这里是盛家,今天舒城做东招待我们。”
第一个踏入盛家别墅的男人,在今天带来了第二个,第三个男人。
叶正钦跟在儿子身后踏入玄关,举目四望,立时被周围那三面环绕的巨大酒柜夺走了视线。
这未免太壮观了些!
主人的品味和格调极高,馥郁芬芳的酒香充盈一室,对于叶正钦这个老酒鬼来说,无异于进入了快乐老家,整个人瞬间容光焕发起来。
他现在的心情一半一半,割裂感很强。其中生气的那一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纾解,而高兴的那一半,来自于从天而降的可爱孙女,现在闻着令人愉悦的酒香,感受盛家富有的冲击,他心里那个名为“门当户对”的准则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高兴的情绪逐渐占了上风。
孙阿姨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一大桌子菜。
叶正钦坐在主位,动筷前,他的大家长病又犯了,毫无预兆地问叶舒城:
“我们在盛家吃饭,小卉怎么不在?什么时候把小卉带过来给我看看?”
叶舒城帮小杏系围兜的手一抖,敷衍答:“她很忙,再说吧。”
如果他加把劲,或许小杏生日的时候盛卉能允许他邀请父母,但是现在一切还是未知数,他无法随意许诺。
叶正钦:“她忙你就不忙了”
“闭嘴吧。”顾夕见丈夫情绪稳定了,心情看起来也不错,所以她说话不再顾忌,直指要害,对丈夫严正强调道,“舒城现在的情况,就和入赘差不多,咱们没资格在这里问东问西的。”
叶正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