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送进宫的两份战报都是关于允州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份是说允州军中又出现了瘟疫,目前已发现数千人染病。 另一份是说允州西境的石堡城外发现西戎部队,约有三千人驻扎在城外十里处,暂无其他动作。 西戎是游牧部族,虽然时不时会在边境作乱,但在历史上并没有形成过大规模的战事,所以大景朝廷一向不把他们当作一回事。 但如今的局势却不一样。 大景刚在北狄那里吃了一个败仗,西戎便陈兵边境,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此举与北狄无关。 允州必须从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中再拨出一部分去应对西戎。 但这还不是最让叶倾怀担心的。她最担心的,还是那份关于瘟疫的战报。 顾海望出征已有三四个月,这三四个月中都没有关于瘟疫的消息传来,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瘟疫已经过去了。 大败之后又出现瘟疫,大景的防线已经是大厦将倾,一触即溃。 陆宴尘将那纸圣旨展开来,看到上面是叶倾怀亲笔所书的一行字迹,末了加盖着漆红的玺印—— 叶倾怀甚至觉得只给何青长一万人的军队支援允州有些杯水车薪了。 陆宴尘抬起头来看向叶倾怀。 她有两件事需要他去办。 除此之外,户部还指出顾海望北征这段时间粮饷开支远远超出预计,花了这么多钱还打了败仗,足见其能力疲弱。 没想到皇帝竟这么快答应了他。 不知道这条玉带内侧是不是还缝着那个暗袋?而那个暗袋里又是不是还藏着那张她亲笔题字的字条? 她负手踱了两步,道:“京畿卫统领的人选朕会小心定夺。眼下允州才是关键。” 叶倾怀摇了摇头:“先生只是知道他投军北狄了而已,谁能想到他竟对战事有这么大的影响。唉,说到底,还是我大景的军队太弱了。” 他走到门口,叶倾怀突然又喊住了他。 一直忙到天黑,她才回到景寿宫。 早朝结束,叶倾怀匆匆喝了一碗药汤,饭也没吃两口,便去了太清阁处理各项人员和粮草事宜。 叶倾怀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叶倾怀才继续道:“去传陆宴尘,让他即刻入宫。” 次日早朝,陈远思和顾世海不约而同地提出要增拨援军往允州前线。 因此此次他去皇陵面圣,再请从军时,也已经做好了多请几次的准备。 她看着陆宴尘,突然发现,他在自己面前似乎总是这副模样,卑微得如同尘埃。连前世他率领叛军上殿逼她退位时,也能摆出这样卑微的姿态。 那张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字条。 她从案上拿起一卷准备好的圣旨,站起了身,走到陆宴尘面前,将那卷圣旨颁给了他。 她停下了脚步,道:“北狄和楚博良这次是奔着盛京而来的。先前是朕疏忽大意了,朕太想拔除顾家在京中的势力了,此战本不该派顾海望领兵出战的。” 待那信纸上的药水隐去字迹后,叶倾怀将那封信卷好蜡封,然后将李保全唤了进来。 “先生曾对朕说,你是为了辅佐明君而来。如果这个皇位上坐的不是朕,而是别人,先生不会入文轩殿。”良久,叶倾怀问道,“先生现在仍这样想吗?” 见她自责,陆宴尘道:“是臣先前没有将楚博良之事告知陛下,才酿成了大错。” 陆宴尘忖了忖,问道:“臣若离京,陛下京中安全可有安排?” 两件除了他谁也办不到的事。 “京中有赵胤实和陶远,问题不大。”她想了想,又道,“朕答应先生,以后绝不孤身出宫。” 京师次日开拔,颍州军和中州军随后。 叶倾怀话语中难掩自责。 “太清阁大学士的职位与军中职衔并不冲突,先生不必请辞,兼任便是了。”叶倾怀补充道。 她顿了顿,又道:“但这却是不得不打的一战,也是只能赢不能输的一战。先生,朕要求你守住允州,你有把握吗?” 叶倾怀早已料到他的回答,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能让她的心安上几分。 “办完之后,你再去一趟崇义坊,青龙寺旁有一间陆宅。”叶倾怀的声音顿了顿,李保全回头望向她,却见皇帝的神色隐在额发的阴影中晦暗不明。 有这样想法的显然不止叶倾怀一人。 “李保全,你现在出宫一趟,把这个送到陶远那里。”她将封好的信递给了李保全。 陆宴尘短促地顿了一下,斩钉截铁答道:“是。若皇位上坐的不是陛下,微臣不会入朝为官。” 本来垂着头站在案前的陆宴尘猛地抬起了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叶倾怀。 叶倾怀将此事压了下来,表示不做定论。 叶倾怀亦看着他,眼中没有笑意,但却十分坚定。 陆宴尘反复读了两遍,还是有些愣怔。 如此一来,此次发兵便有三万援军。 说到这里,两人默了默。 “先生拿着这个,明日去找何青长报道吧。”叶倾怀的声音有些倦。 从他上表丁忧归乡起,他就发现,叶倾怀非常不愿意让他回允州。 叶倾怀看着他跪着的身影,没有立即让他平身。 半晌,叶倾怀道:“先生,今日朝上说派遣太医入军,是为了预防瘟疫。其实不然,军中已经起了瘟疫,眼下已有数千人感染。” 陆宴尘神色沉了沉。 叶倾怀的目光无意中触到了他腰间那条黑色的玉带。 另外,叶倾怀还在朝上主动提议,由太医院院正领三十名太医和京中医馆的医师入伍,随军去往前线,以预防瘟疫。 李保全有些意外,却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殿门去。 陆宴尘闻言,将手中圣旨对折举过头顶,垂头道:“臣必竭尽所能,力保允州不失。” 他说得铿锵有力,像是一个誓言般掷地有声。 他又重复了一遍。 回到宫中,叶倾怀立即提笔给陶远去信。 李保全应了声,将那封信塞进了袖口,没有多话,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户部这一石激起千层浪。马上有言官引经据典地说顾海望罪在误国,搁在历史上任一朝代都难逃一死,因此不该再浪费一人一钱在解救他这个俘虏身上。 叶倾怀继续道:“早朝前朕单独见过何青长一面。他说,此战必是苦战,很可能让我大景举国军队元气大伤,未来几年都缓不过来。” 景寿宫灯火通明的主殿里,叶倾怀独自坐在书桌边,缓缓攥紧了虚握的双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 “先生先前所奏,朕准了。” 陈远思提议从颍州军中调拨一万人,顾世海则提议从中州军中增调一万人。 太清阁大学士陆宴尘,勇武有嘉,且尚谋略,兹冠虎贲之列,着令北征。 她的心中蓦地蹦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疑问。 叶倾怀撩起衣摆,亦在陆宴尘的对面半跪下来。她双手扶着他的肩,让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两人之间只有一臂之隔。 “先生,刚刚那是大景的皇帝对你的要求。朕作为叶倾怀,对你只有两个要求。” “无论发生什么,答应朕,”皇帝双眸中闪烁着十足的期许,陆宴尘却从那期许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和后怕。 然后,他听到叶倾怀缓缓吐出了四个字:“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