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
巨日凌空的时候,云层显得朦胧而虚幻,越来越多的灰黄色斑纹出现在昼夜交替时的天空,星光则显得冷冽明亮,种种迹象显示着,这将是一个比往年还要寒冷一些的冬天。
而无家可归的人们很难熬过这样的冬天。
“红鼻子汤姆”抱着好不容易收集来的一捆干柴,一瘸一拐地走在返回聚居地的路上,霜月的寒风从北方吹来,卷过周围稀疏的林木和低矮的山坡,吹在脸上,灌进领子里,让他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一盆逐渐冷却的冷水中。
他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年轻人,按照安苏的法律,他已经成年,然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消瘦矮小,从体型上仿佛未成年一般,只有那张粗糙发黑的脸和已经渐渐麻木的眼睛能显露出他真正的年龄,以及显露出他恶劣的生存环境。
他已经能看到聚居地,说是聚居地,实际上就是位于南境山林中的一小片简陋营地,甚至连营地说起来都很勉强:一些低矮破烂的帐篷和石头堆聚集在这里,周围围着一圈同样破烂的栅栏和荆棘,坦桑矿山向东南方延伸出来的一点点余脉在这里形成了一道低矮的屏障,勉强为躲藏在这里的可怜人们提供着最基础的庇护——抵挡来自北方的寒风,让冬天来的稍晚一些,让这里的人活的稍久一些。
汤姆抱着干柴走入营地,看到的是一双双冷漠无神的眼睛,这里聚集着二十六户、一百零二口人,但几天前这个数字是一百零九。大多数人是从秃鹰领逃出来的难民,发生在那里的一场水灾让这些人无家可归,剩下的人则来自南境各个子爵领,都是因为种种原因失去土地、失去庇护的贫民。
他们在一座座城市或村镇间游荡,被驱赶、被捕掠,被当地的领主或当地的野兽杀死,亦或者死于寒冷与饥饿,南境贫瘠,大多数土地都难以供养更多的人口,而对于那些只知道从土地和农奴身上刮取血汗的贵族而言,任何一个游荡到自己领地上的流民都是一张令人厌恶的、需要吃饭的嘴巴,所以流民们最终只能选择在荒野中“安家”。
汤姆找到了自己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帐篷——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境况,因为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有帐篷,很多人早已在流亡过程中失去了几乎所有财物,他们只能睡在树根或石窝里,裹着破烂的衣服或者一堆杂草度日,而汤姆之所以还能有一座遮风挡雨的小帐篷,完全是因为他和他姐姐的弯刀与弓箭还在身上。
帐篷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但现在还没有入夜,所以汤姆把柴火抱进了帐篷里,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之后,他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看着自己。
“姐,”汤姆看向那个黑发的姑娘,“我没找到蘑菇,只找到这些柴火。”
黑发的姑娘只是愣愣地发着呆,几秒钟后才突然说道:“波姆家的两个孩子饿死了。”
“……哦,”汤姆低声答应着,在黑暗中坐下,过了几秒钟后才低声说道,“今天……有吃的么?”
黑发姑娘再次发起呆来,汤姆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过了一小会,黑发姑娘却突然活动起半边身子,摸索出一样事物丢了过来。
那是只体型不大的山鸡,还带着新鲜的血腥味——只不过在充满各种异味的帐篷里,汤姆完全没意识到它的存在。
一只瘦弱的山鸡完全不足以填饱姐弟两个人的肚子,尤其是在他们每天只能吃这一顿饭的前提下,但这仍然让汤姆精神振奋起来:比起烤蘑菇和烤苔藓,肉类能让人在这愈发寒冷的天气里支撑更长的时间,他欣喜不已:“你打到东西了?!咱们今天不用饿着了!”
“等会出去给鸡褪毛的时候把猎刀带上,”黑发姑娘淡淡地说道,“带在显眼的地方。”
“嗯!”汤姆用力点着头,但随着他愈发适应帐篷里的黑暗,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姐姐身上的异常——她始终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角落,说话的气力也显然不如平常,汤姆带着不祥的预感凑上前去,终于看到了姐姐肩膀附近的血迹,以及无力垂挂在身侧的胳膊,“姐,你受伤了?!”
“被一只野狗咬的,伤到了筋,”黑发姑娘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我……没法打猎了。”
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泼下,汤姆一瞬间从头冷到脚底——没法拿刀,没法拉弓,胳膊的伤势意味着唯一能去林子里打猎的姐姐失去了获取食物的能力,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二人……已经必死无疑。
每个人都在饿肚子,不可能有任何人来帮助自己姐弟,对于这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人而言,哪怕只是手脚上一点小小的伤势、很短时间的失去劳动力,都是致命的威胁!
更何况,被野狗咬伤的人极易感染,而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感染,就不可能救得回来。
“我……”汤姆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明天我带着弓箭……”
“别去,”黑发姑娘语气强硬地说道,她的视线落在汤姆的脚上,“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去林子里打猎可跟在附近捡柴火不一样!”
汤姆并不是天生的瘸子,他的腿是被领主家的骑士打断的,因为那位骑士去教堂里听了布道,血神教派的牧师说只有亲手打断一个男人的腿,才能让武艺和勇气突破瓶颈,所以骑士老爷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汤姆的腿——事后补偿了半口袋麦子。
“我会放陷阱,”汤姆坚持道,“我记着怎么辨别熊和狼的痕迹,会绕开……”
“但如果你死在外面,我也肯定会死,”黑发姑娘死死地盯着汤姆的眼睛,“去林子里捡蘑菇,找一找树根下面的树种和果子,实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