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旗已落,但这只是个开始,新秩序的建立并不容易,在一切稳定下来之前,有无数的事情需要人去处理——对高文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所要面对的阻力已经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瓦解,安苏在这场灾难中遭遇了一次彻底的清洗,他面对的是一片待建的废墟,也只是一片待建的废墟。
而且他还得到了两位守护公爵的支持,以及王都残余家族的支持——至少是明面上的支持。
圣苏尼尔南部和东部区域的战斗还没有彻底结束,机械部队和野战碉堡已经将那些区域切割成大量死线禁区,从圣灵平原游荡过来的晶簇怪物就像走入粉碎机一般不断在那些封锁线上化为灰烬。
停靠在戈尔贡河畔的舰队已经完成火力支援任务,除开拓者号以及数艘小型炮舰停留在圣苏尼尔附近待命之外,另外两艘主力战舰此时已带领着剩下的战舰撤离,它们将回到戈尔贡河道上,继续执行对河道的封锁任务,以防止晶簇怪物中的漏网之鱼进入平原西部。
那些装甲货舰也跟着离开了,但并不是一去不回——它们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维持圣苏尼尔和平原南部之间的运输线,以确保王都这边的物资供应。
大战之后的圣苏尼尔物资匮乏,尤其急缺各类医疗物资,如果不能及时恢复王都各类必需品的供给,那这座城市很可能在胜利之后反而陷入自毁,这在历史上是有不止一次教训的。
进城之后,高文首先下令打开了白银堡的粮仓,进行了全城的开仓放粮,同时派出了大量传令兵,在城内各处宣读安民告示,又让白骑士走上街头,让他们免费为市民治愈疾病,以初步安定民心——他并没有急于对那些已经失势的贵族进行封锁和抄家,因为这会导致不必要的恐慌和高压,但他第一时间替换了城市所有的卫队,让士兵驻扎进了所有城区。
在这个过程中,琥珀也及时调动了城内的军情局干员们,这些从很久以前便在这座城市扎根的特工在暗中行动,挖出了一大批打算趁乱获利的宵小之徒,并不断向军方提供城内基层的情报,让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官们迅速控制住了局面。
在这些卓有成效的手段下,圣苏尼尔的气氛在短时间内便初步平稳下来,居民的紧张情绪仍在,但至少还维持着正常的生活秩序,城市机能也初步得到回复——毕竟这个时代传统城市的管理机构也没多少复杂机能,塞西尔军团驾轻就熟的“战时军管”流程用来平复这座城市的秩序已经绰绰有余。
白银堡内,一间铺着暗蓝色地毯,陈设着华贵书架和精致银烛台的书房内,高文正站在水晶窗后,注视着城堡前那片有着喷泉和大片草坪的开阔地——两辆战锤-I型主战坦克和两辆钢铁大使多功能战车停在典雅的花坛旁,一队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喷泉前走过,四名身披重铠,手持机械动力战锤的白骑士站在远处,看上去充满警惕。
古典的王家城堡和现代化魔导机械部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带着某种幻想般的割裂感,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我没想到你们可以如此游刃有余地接收一座王都,并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它的秩序,”中年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上去你们非常熟练,甚至提前演练过?”
高文转过身,看着威尔士??摩恩走到书桌旁:“并未演练过,但塞西尔军团对大部分情况都有预案,照章行事就足以应对这座城市。至于熟练……我们在南境确实接收了不少城市。”
“这座城市是一个更大的泥潭,虽然我的提醒可能有些多余,但还是希望您能小心应对,”威尔士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您可以试试这里的红茶——这是白银堡里为数不多的好东西。”
高文坦然接受了威尔士的好意,并随口说道:“听上去你对白银堡没什么好印象。”
“我不喜欢发霉的地方,而这里是整个王国发霉最严重的房子,我曾经离开这里二十年,回来之后却发现这里没有一点变化,”威尔士笑了笑,“幸好,我不用继续在这里住着了。”
“后悔这个决定么?”高文看了他一眼,“其实你选了一条对自己最不利的路线——你没必要用身败名裂的方式离开王位,我自会清算那些贵族,而你可以平稳地交接权力,甚至还有可能留下个‘英雄国王’的称号。现在这个局面,即便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你的名誉,你也仍然是因污点而被人推翻的国王,还是那种难以洗刷的污点。”
威尔士语气平淡:“这正是我想要的局面。和平交权的国王会给人留下太多值得怀念的地方,将来就会有人打着我的旗号试图让安苏王权复位,而将国王推翻却可以浇灭未来的大部分火星,尤其被推翻的还是一个阴谋血腥的暴君——没有人会希望暴君复辟。”
说到这里,这位加冕八日的国王突然笑了笑,脸上有一丝自嘲:“其实我甚至为自己准备好了绞刑架,这才是最彻底的‘推翻自己’,但我没想到您会以那么直接而强势的方式表达态度,镇住了贵族们即将失控的怒火……我的绞刑架就没用上。”
高文忍不住注视着威尔士??摩恩,但后者只是维持着淡然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事实上,即便你死了,只要有人还在怀念旧时代,复辟者该出现还是会出现,他们或许不会打着你的名义,但他们会找出你的子嗣,找出其他摩恩血脉,找出旁支的继承人,甚至会制造一个‘子嗣’出来,”高文摇了摇头,“杜绝复辟需要的不是对血脉的封杀,而是时间的洗刷以及新时代本身的吸引力。只要保证新的秩序优于旧的,保证绝大部分人民的利益,那么复辟者自然不会有存在的空间。”
威尔士轻轻呼了口气:“那这就是您的任务了。”
“……没错,这是我的任务。”
高文侧过身,看了窗外的广场一眼。
一些描绘着家族纹章的马车正驶过广场前的路面。
威尔士也走上前来,和高文一同注视着窗外。
“……科林帕斯家族……应该是来找柏德文公爵商议重开市场方面事务的。”
“这些家族现在都在你的对立面了,而且即将接受塞西尔法律的管理和‘改造’,”高文说道,“他们很多都曾经是真心效忠于你的,甚至直到现在也是。塞西尔的新秩序对他们而言将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他们会失去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会被没收大量财产,会失去土地,失去军队,失去几乎所有特权,以他们曾经的地位而言,这近乎一场难以忍受的苦难,而其中一部分未能通过考验的,未能适应新秩序的,甚至会失去生命——就像南境那些被处死的旧贵族一样。”
“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好人,大众道德观念上的好人,但安苏……这个国家需要重生,”威尔士平静地说道,“出问题的是整个贵族体系,因此我们也必须摧毁整个贵族体系,这与他们个人是不是好人无关。
“另一方面,即便是这些‘好人’,这些没有被我送到乌鸦台地的、曾经勇敢守卫王都的‘好人’,也是阻碍和妨害国家的一环。
“坚守城墙的骑士,平日里也在压榨农奴,死战不退的伯爵子爵们,也从农民手里扣走了最后一点粮食和田产,那些把家当都捐出来支援前线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墙的人,油尽灯枯死在护盾节点的人……他们同时也是土地的主人,农奴的主人,财富的主人,他们既有改革派也有保守派,但不管是哪一派,他们都必须成为历史——就像我这个国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