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显得极为安静,自己的呼吸声是耳朵里能听到的全部声音,在这已经褪色成为黑白灰世界的小房间里,莫迪尔握紧了自己的法杖和护身短剑,如同夜幕下机敏的野狼般警惕着感知范围内的一切东西。
然后,他才开始渐渐感觉到有更多“信息”出现在自己的感知中,就在这间房间的外面,传来了沙尘被风吹起的细微声音,有岩石或泥土散发出的、常人难以察觉的气息,窗缝间传来了光线的变化,这一切慢慢从无到有,从僵硬单调到鲜活生动。
就好像这小屋外原本只有一片纯粹的虚无,却由于莫迪尔的苏醒而渐渐被勾勒出了一个“临时创造的世界”一般。
老法师没有丝毫大意,反而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猫着腰缓步靠近窗口,同时目光再次扫过房间里的所有陈设,连墙角的一小堆灰尘和对面墙上两颗钉子的朝向都没有忽略。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入睡之前,他会将自己身边的一切环境细节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在魔法的作用下,这些画面的细节甚至可以精确到门窗上的每一道划痕印记,每次睁开眼睛,他都会迅速比对周围环境和烙印在脑海中的“速记投影”,其中任何不协调之处,都会被用于判断藏身处是否遭遇过入侵。
在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外表下,隐藏的是冒险家几个世纪以来所积累的生存技艺——尽管老法师已经不记得这漫长岁月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些本能般的生存技巧却始终印在他的头脑中,一天都不曾忽略过。
莫迪尔的手指轻轻拂过窗台上的灰尘,这是最后一处细节,房间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除了……变成仿佛暗影界一般的褪色状态。
类似的事情之前在船上也发生过一次,老法师微微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从窗户下面推开一条缝,他的目光透过窗板与窗框的缝隙看向屋外,外面的景象不出所料……已经不再是那座熟悉的冒险者营地。
一片一望无际的荒芜大地在视野中延伸着,砂质的起伏大地上遍布着嶙峋怪石或匍匐的黑色破碎物质,极为遥远的地方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仿佛城市废墟一般的黑色剪影,单调苍白的天空中漂浮着浑浊的阴影,笼罩着这片了无生息的大地。
然而这一次,莫迪尔却没有看到那个坐在坍塌王座上、仿佛山岳般带有压迫感的庞大身影——理论上,那么庞大的身影是不可能藏起来的,只要她出现在这片天地间,就一定会格外引人注意才对。
老法师下意识皱眉思索起来,并在下一秒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飞快地冲向小屋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道缝隙,眼睛透过门缝看向外面。
一个如同山岳般的庞大身影以令人窒息的威势出现在他眼前,那身影坐在高耸的王座上,王座的底座和周围的立柱已经坍塌大半,一袭漆黑的长裙包裹着她的身躯,又从王座下一直延伸出去,无数大大小小的灰白色裂隙遍布着她的身躯,莫迪尔无从分辨那裂隙到底是在她的衣服上还是贯穿了她这个“存在”本身,他只觉得那些裂隙仿佛是活的,一直在微微活动,在漆黑的长裙背景中,宛若交错的光影般神秘。
羊皮纸和钢笔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老法师身后,莫迪尔一边看着门缝外的动静,一边控制着那些纸笔飞快地写下记录:
“X年X月X日,从沉睡中惊醒,再次发生了和不久前在船上时类似的古怪现象……我似乎在睡梦中来到了暗影界,或某种类似暗影界的异常空间,眼前景象与上次大致相同……
“再次看到了那个简直可以令人窒息的身影,不同的是这次她……或者是祂出现在我的侧后位置。看起来我每次进入这个空间都会出现在随机的位置?可惜样本过少,无法判断……
“那个身影没有注意到我,至少现在还没有。我仍然不敢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在人类已知的、关于超凡事物的种种记载中,都不曾出现过与之相关的描述……我正躲在一扇薄薄的门后,但这扇门无法带给我丝毫的安全感,那位‘女士’——如果她愿意的话,或许一口气就能把我连同整间屋子一起吹走。
“我最好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不管那身影的来历是什么,我都显然打不过……”
笔尖在纸张上飞快地书写着,即便是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莫迪尔也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记录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比这更诡异的情况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哪怕他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他也知道自己此刻最该做什么。
而就在此时,在屋外的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打断了莫迪尔飞快记录的动作:“啊……在遍布水晶簇的幽暗地穴中寻找出路,这听上去真是个不错的冒险故事,如果能亲眼见到你描述的那条水晶之河就好了……它的尽头真的流向一个通往地心的孔洞么?”
这个声音莫迪尔听过,这正是那个巨大身影发出的,老法师瞬间便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他果然听到了一声回应——那回应声与他自己的嗓音一模一样:“我哪里知道,这个故事是我前不久刚编出来的——后半截我还没想好呢!”
屋外的广阔平原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片刻之后,那个响彻天地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颇为愉快:“哈哈哈……我的大冒险家先生,你现在竟然这么痛快就承认新故事是胡编乱造的了?曾经你可是跟我东拉西扯了很久才肯承认自己对故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夸张描述’……”
莫迪尔听到那个与自己声音相同的回应声随之响起:“那是因为我现在发现你对故事的要求还真不怎么高——另外,女士,我答应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你了?”
那个略显慵懒而又带着无尽威严的女声沉默了一小会,随后从四面八方响起:“要接着听我最近做的梦么?我记得还算清楚……”
“好吧,女士,你最近又梦到什么了?”
“星光,星光覆盖着连绵起伏的山和平原,还有在大地上匍匐的城市,我越过虚实之间的间隙,去传递至关重要的消息,当越过一道巨塔时,我看到一个巨兽正匍匐在黑暗中,那巨兽无血无肉,只有空洞的骸骨,它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凡人奉上的祭品,骸骨上渐渐生长出血肉……
“我还看到那匍匐的城市地下深处有东西在滋生,它贯穿了整个城市,贯穿了远方的平原和群山,在地下深处,庞大的肢体不断生长着,一直延伸到了那片朦胧混沌的黑暗深处,它还沿途分化出一些较小的肢体,它们探出大地,并在白天汲取着阳光……”
“哦,女士,你的梦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吓人——简直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能换一下自己的形容方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