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张皮的乐园躺在白令的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白令则是瞥了一眼旁边的阴影处。
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两个身材句偻、面容枯藁的老年人正藏在阴影之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如果说眼下是一部恐怖片的片场,那么这样的两个老人死死盯着你的画面,绝对是接下来厉鬼将映的前奏。凶狠的勐鬼将会撕开衰朽的皮囊,咆孝着从幽邃里爬出来,朝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亮出自己的獠牙。
然而这并不是恐怖片,而白令也绝对不是恐怖片的主角。
如果真要对比的话,那么他应该是《死神来了》里面的黑死神。以轻巧的话术隐晦揭示那些人的结局,然后平静地旁观故事走向直到大幕拉上。
不过同样的,对面的两个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收割生命的死神。
虽然说其中一个确实是神祇不假,但是至少在权柄方面、和“死神”相去甚远。
尽管贵为腓尼基的造物主,但是因为传说特性的缘故,如今跟老年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埃尔神句偻着背,用微颤的声音开口说道:“看起来你从那个地方回来了。”
闻言,白令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钟,灰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盈满而来,将旁边散乱零落的器材重新铺设整齐、并且以一个眼花缭乱的速度利用这些钢筋和铁块,成功搭建出一个“桌子”。
那是一个方正的圆桌,原本应该是精锻的钢铁被一股莫名的澎湃之力重新塑造成形,最后糅合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桌面像是流淌着澄澈的清泉。
“请坐,”白令说道,顺便捏了几个椅子给对面两个人,“想必我们还有的聊。”
伴随着他的话语,埃尔神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就在白令手搓的椅子上就坐,仿佛和自己家一样闲适。
而另一边,那个年老的妇人则是静静地看着白令。
过了好半天,她才缓声开口:“我的孙子。”
“承蒙关照了,”老夫人微微弯腰,“如果不是你,恐怕他现在还要被关在那个地方,而我毫无察觉。”
白令知道,眼前这个老妇人说的是不久前,他在“旋转木马”里面碰到的那个吴时渊。
吴时渊是吴大有的子系,而既然老妇人也喊吴时渊孙子,那么她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白令笑了笑:“哪里,不过是随手就做了。不过说实话,我也确实想要找找您。”
“当然,在此之前,想来我还需要先跟另一位好好聊聊,”白令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埃尔神,“我想,你大概现在有很多话要说。”
闻言,埃尔神苦笑了一声。
“你第一次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他咳嗽了一声,“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仅仅是几个月过去,你就能够达到这样的层次。”…
这点埃尔神倒是没有说假话。
哪怕她已经提前意识到了白令身份的特殊,但是谅她再怎么大胆猜测、也完全不敢想白令竟然仅仅只花了两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就闯下了如此赫赫声名。
作为异种,她知道的比一般人要更多。而且因为她经营游戏厅的缘故,埃尔神的消息来源也更加广泛。像是红蜘蛛也被白令给击退了的消息,她也是在烟霞山之后不久就知道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连几乎都快要触及“那个”层次的红蜘蛛,都在白令的手底下败下阵来。
“时间”,就是这么可怕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埃尔神越发心灰意冷起来。
所有的异种诞生的目的除了它们扭曲的根源以外,还有一项几乎是铭刻进它们内心之中、宛如本能一样的东西。
那就是成为“起源”,超越世间。
一般的异种可能不知道更多,因此在无知里奢求这个境界与层次,像是追逐着虚幻的泡沫、一戳就会散作漫天的尘埃。而埃尔神他们这种顶尖的存在,则对于“起源”的感触更深,也更加沮丧。
在很久以前,“起源”这个层次并不叫“起源”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异种妄图登临这个位置。那个时候起源还有更加精细的划分,像是什么“佛陀”、“圣人”、“圆满”等等。虽然说这些词汇创造的肇始并非异种,而是异种附会的、但是至少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归根到底,“起源”这个称呼其实是后来的人生造出来的一个层次。它的含义从数千年数万年前就没有变过,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超脱“时间”。无论是什么叫法,其实都不过是称谓的不同,内涵永远都是那一套。
但是都过了这么久了,仍旧没有人能够抵达这个层次。
而红蜘蛛已经可以说是最接近这个层次的人了。
但是就算是她,也在白令的面前败下阵来……
想到这里,埃尔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无意和你争斗,”她举起一只手,“我希望能够和你保持友善的态度,这一点你大概能够看出来。哪怕是在两个月前,我也没有对你们怎么样,更不必说现在。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没怎么参与迫害人类,这一点你同样可以看出来。”
听着她诚恳的话语,白令微微颔首。
确实如同埃尔神所言,她从一开始就对白令等人没什么恶意。哪怕觊觎过他们的某些东西,但那也是她的权柄作祟。
而两个月之前的她都如此,那么两个月之后、她恐怕更不可能和白令交恶。
至于迫害人类……
这一点白令持保留意见。
埃尔神的游戏厅盘子那么大,里面的宝贝那么多,怎么可能没有原始积累?而从一穷二白到富甲天下,又如何不可能层层盘剥?
当然,这些比起蓝空、乐园他们敲骨还要吸髓,甚至于把人类扒皮抽筋这样的、已经好太多了。…
所以白令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而埃尔神则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你旁边的那个人,和我有一定的关系。”
“你大概也能够猜到,‘存在感’的交换与我的权柄有所关联,”她的手按在桌子上面,“尽管不敢说将世界上一切‘交易’的内容全部纳入手中,但是至少在某方面,我还算得上专家。”
“大概是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设施就缺失了一块。而且缺失的内容还正好是与我的法则部分相关的东西,大概是谁把它给偷走了、然后一直隐藏起来,不让我发现。”
埃尔神看了一眼地上的皮囊:“那个偷走它的人藏得很深,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换个地方。因此我也不得不把交易的范围扩大,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我缺失的部分‘权柄’。”
“现在看来,这个家伙还真是会偷,”埃尔神感叹了一句,“不仅仅是把我的‘权柄’这样抽象的东西都给偷走了,甚至于还深谙如何躲避我的追查,让我足足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最近才找到。”
白令:“那看起来你是认定它身上的就是你缺失的权柄了?”
埃尔神站起来:“是的,我可以确定。而且它的身份,我大概也知道。呵,一个勉强算是和我同根同源、而且如同老鼠一样的家伙,虽然和我有亲缘关系,但我却不怎么喜欢它。不过,正因为是和我同根同源,所以它才会对我有所了解,也因此、它才能够找到我的地方,顺便把一部分权柄给偷出来。”
说着,埃尔神有些疑惑地看着地上的乐园:“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它明明不是偷盗有关的根源,为什么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的权柄偷出来,甚至让我毫无发觉呢?”
看着疑惑的埃尔神,白令笑了笑。
“赫尔墨斯,”他平静地说道,“多半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