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进入宫城,临近甘露殿时,被燕诚帝喝停。
他下辇,似是心血来潮,顺着悠长的宫道信步而行。
常侍亦步亦趋,手持灯笼,跟在他身后。
如此走上一段路,燕诚帝停下脚步,皱起眉宇。
真是越想越着急。
柳长彦怎么还没发现啊?
早在五年前,燕诚帝就知道,柳长彦托他寻找的那位公主正是岑玉皎。
但那时,他尚在龙潜,无权决定众公主的婚嫁去留,哪怕应下柳长彦所托,也未必真能成事,索性暂且按下不表。
后来他登基为帝,心中记挂这事,便降旨赐婚柳长彦与岑玉皎。
虞云在时,他便曾是最为得力的幕僚,运筹帷幄,谋无遗策。
此人自虞云折于幽诛关下后便再无音讯,却竟在天和城中蛰伏整整七年,分明是暗中观望,抉择明主。
只是这七年的观望与筹谋,尽皆毁在了柳长彦冷厉绝情不留寸草的雷霆手段上。
他被迫投诚临王府,以在这群狼环伺的皇城脚下谋一条生路。
冬儿没有多留,哄着长公主用了晨间的药便带着食盒回了玉香楼。
柳长彦便阴沉沉地无声立在门外,看岑玉皎水一样的眸子里闪着星光同冬儿道别。
眼神暗得如同要吃人一般。
他尤其不喜这娇娇软软的小宝贝疙瘩对旁人露出这样干净纯粹毫不设防的笑。
男女都不行。
男人身量极高气势凛然,敛眸时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
虞云拼命低垂着头试图降低存在感。
譬如那只从侧殿跑来的老花猫总是打从她窗沿走过,譬如外头日日艳阳高照,不知第一场雪下在甚么时候。
柳长彦便揉着她顺滑的发顶,眸色极沉道:“待初雪下时,我陪你一起去看。”
临王府日日派了人来,同柳长彦一样威严地守着她一滴不剩地喝着苦药。
这药汁极苦,简直一口便足以要了这自幼娇养的长公主半条命去。
这小宝贝疙瘩果然被苦得直掉泪珠子,却在柳长彦铁面无私的照看下一顿也逃不得。
肩胛上伤口虽深,万幸的是不曾伤及筋骨,只是看着狰狞可怖。
柳长彦头一次替她换药时,细纱扯开血肉粘连的伤口,实在触目惊心形容可怖。
长公主咬着牙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她本就生得明艳招摇,大约又因着年岁尚小,天然透着娇艳无邪的幼弱感。
那双春潮带雨的黑眸泣得湿红,衬着沾染半分绯色的鼻尖,极惹人怜。
长公主肩上的伤口太深,多日的将养虽已好了个大概,却到底不是全然无碍。
冬儿拿上等的狐绒斗篷将人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不教一丝寒风泄进来。
临王府的车驾正候在殿外,柳长彦垂眸时瞥见长公主一脸按捺不住的欢欣笑意。
繁琐迤逦的宫服为她惊心动魄的丽色镀上了一层奢靡而华贵的光晕,举手投足间尽是浑然天成的矜贵与优雅。
心知这么个稚气贪玩的少女,大约是早被卧榻养伤的无趣日子憋闷坏了。
他护着人踏进烘着炭炉的车驾内,拿轻软的绒被替她盖好,轻声道:“皇宫路程不近,再睡会罢。”
长公主在这七日里早不知天昏地暗地睡过几个时辰,好容易得了赦令出门来走一遭,哪里还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