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再好不过!咱们以后还是一处,还要做同窗!”宝茹把杯子里的果子露喝尽,好奇道:“你们知不知咱们学里别人去哪儿念书?”
宝茹这些日子都在乡下避暑,自然是山中不知岁月了,她只知玉晓霜、白玉奴、蔡淼三个,其余的一概不知。玉楼虽然也去乡下了,但她一惯爱打听,又比宝茹早回湖州几日,自然不似宝茹‘抓瞎’。
听宝茹问这个,玉楼立刻扳着手指头数给她听——这些新闻她早就攒着了,就等着说与她听,道:“咱们三个不用说,晁月娘在鼓楼南街周娘子处念书呢!只是不知为甚她挑剔了许久竟去了周娘子处。”
周娘子不是不好,但也不算很好,至少依照晁月娘的条件能去更好的学堂。
周媺却比玉楼通透,道:“恍惚听说她几个堂姐是在那里上过学的,既是这般就不稀奇了。”
周媺从小就生活在兄弟姊妹堆中,大家庭里头这些事儿的微妙是最清楚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堂姐们能在这儿念为甚你不能,就算晁月娘家比她叔伯家要有钱些,但到底上头祖父母俱全,没分家。晁月娘父母不愿为了女儿去哪个女学堂的小事平白惹起风波么,毕竟周娘子处也算不错。
想到这儿周媺不由庆幸,她家的事比晁月娘家还麻烦,幸亏她是她这一辈里头一个女孩子,没得比照,自然也就没得说嘴了。
“甄静静去了宫灯巷子陆娘子处倒没什么,只是莫道聪去她母亲娘家的家学附读,说来我才知她母亲出身‘桑梓堂’孙家,虽然是旁支就是了。”龚玉楼倒是很有感慨。
“所以莫道聪就是去‘桑梓堂’家学念书了!”宝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她没得见识,实在是‘桑梓堂’如雷贯耳。
桑梓堂早先只是湖州静县孙氏一族本家的一处厅堂,后来孙家在这厅堂里开了家学,也允许亲友来附读。奇就奇在虽然孙家本家没得什么人才出来,倒是好些附读的中举。如今想去桑梓堂附读的人是络绎不绝,虽然他家女学自然比不得男学有名气,但是桑梓堂本身就是活招牌了。
“至于玉晓霜、白玉奴、蔡淼三个就不说了,你是比咱们还清楚的。”说着玉楼‘哀怨’地瞪了宝茹一眼,自己的好友居然是同别人出去玩儿了,想要避暑怎的不和自己同去。
“四娘五娘最不出所料,她们去考了四大女学里离家最近的‘沁芳班’,只是只五娘考上了,四娘却落榜了。”这却是周媺说的,她家与韩家在相邻的坊市里,有甚风吹草动她自然都晓得。
“五娘功课一惯比四娘要好,这也寻常呀!”玉楼正觉得点心味美停不下嘴,说话声也含含糊糊的。
韩鹂的功课是比韩莺的要好,可这又不是周媺话里的重点。宝茹晓得周媺的意思——忒尴尬了。落榜本就没面子,之前宝茹也怕落榜,她是很知道这心情的,但若是时运不济也没得办法。可是韩莺这回格外难堪了,因为年纪相近一直被拿来比较的堂姊妹考上了,只有自己独独落榜了而已。
“那四娘要怎么办?”宝茹忍不住问。
“自然是去试一试‘碧水堂’、‘秀云馆’和‘爱晚堂’,好在沁芳班最先考取,她还能试一试别的。”
周媺没说的是韩莺和韩鹂在丁娘子处功课算不错的了,只比宝茹略有不如,但其实已经用尽了她们的全力了。她们家里对她们功课是管束得极严的,相较而言宝茹平时用功其实只是相比一般女孩子罢了,其实该玩闹的她一样不少。
不客气地说,就是韩家姐妹其实不算聪明,也没什么灵气。只不过是家里寄托希望太深,硬着头皮上罢了。就是以如今的能力考进四大女学里最容易的沁芳班也惊险,将来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念书一途越到后头越见天赋,在这事上不如人自然会被落下,只怕会不知如何艰辛。
宝茹不知周媺已经在心里替韩莺韩鹂考虑起将来了,她想的事情自然更八卦一些:虽然韩莺是姐姐,但平时两姐妹行事其实是以韩鹂为主的。这其中的原因宝茹是知道一些,韩鹂生得比韩莺好,功课也更好。或许在别家这不是妹妹压倒姐姐的原因,但在韩家就可以是。毕竟这样的韩鹂更加‘奇货可居’。
宝茹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这一回后韩莺韩鹂本就紧张的姐妹关系就越发不成了,韩家的老太爷可真是作孽!
小姊妹聚会自然是尽兴,及至傍晚红霞满天犹嫌不够,还一同驾车出门吃饭,等到天边微微擦黑这才依依作别。
宝茹欢欢喜喜地从马车中下来,还不待和小吉祥说话,一抬头就正看到了在门口的郑卓。高高瘦瘦的少年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深青色,正衬着天边黯淡的颜色。宝茹忽然心里一堵,生出一些酸酸的意思。
宝茹忽然觉得这几日自己躲着郑卓实在没意思,呆了呆,回过神后道:“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郑卓又犹豫了一下,到底下定决心:“咱们去散步吧。”
宝茹偶尔会在晚饭后出门散步,可是今日从外头回来自然没这个打算。不过打算是什么,这时候郑卓邀她去散步正是恢复关系的好时机,自然没理由拒绝。
宝茹转头对小吉祥道:“你与太太说一声,只说我和卓哥儿出门散步去了。”
小吉祥不是傻的,这几日她也察觉自家姐儿和郑少爷之间很是冷淡,只怕是吵架了还是如何,这会子要单独出门自然是要和好,当即点了点头。
两人是一前一后走着的,宝茹不说往哪里去,郑卓也不言语,只是跟着走。走了一路宝茹又烦闷起来,回头瞪了郑卓一眼——非要让她先讲和么!
天光已经彻底隐去了,街面上的店铺都点上了灯火,宝茹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这时正映着火光。郑卓原本混乱的心绪一下都不存在了,宝茹的眼睛让他不可自抑地难过了,这难过让他不能再想别的。
自己为什么非得追根究底,宝姐儿的心事他当然猜到了半分,他又不是木头做的。但正是觉得不可能——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宝茹。所以即使曾有那么一刻,他对宝茹有一分绮念也是立刻就不去想了,宝茹对他怎么可能呢。
当感觉到宝茹的一些心意时,郑卓此时扪心自问,他当时高兴吗?高兴的,高兴的快疯了。正是因为在意,在意的不得了,才会非得追问宝茹啊。他不信自己真会有这样的好运,只能去问一个确定,确定这不是自己虚妄的想象。
可是此时宝茹的为难与烦恼刺痛了郑卓——他从来不想让她这样的。为了自己烦恼去为难宝茹,宝茹才多大,郑卓第一回觉得自己这样可憎。
“咱们去哪儿?”郑卓下定了决心了,他先走出了一步,他与宝茹并肩而立问了这一句。
宝茹察觉到了郑卓一些微妙的变化,郑卓的主动让宝茹总算有了台阶,亲热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道:“往牌楼大街去呀!牌楼大街虽离得近,但我还真没来过几回,毕竟逛街市既不是最近也不是最大,只是我以后就在这里念书了想要看看。”
宝茹随意地找着理由,其实她哪里有想这样多,刚刚她一脑门子官司,只想着要去一个稍远些的街市,为了路上能有更长的时间,不会什么都没说就到闹市罢了。
郑卓又哪里听清了宝茹临时找的理由呢?单单是宝茹挽住他的手臂就让他手忙脚乱了,男女之间手挽手在宝茹眼里还比不得牵手亲密——你可以见到一对兄妹手挽手,却很难见到手牵手的。但在郑卓眼里都是足够让他发愣了,这个举动就是宝茹不说什么他又哪里不知,这时候是没有女孩子会随便接触一个外男的。
在他对宝茹任何话都是点头的时候两人总算散步到了牌楼大街,入口处就有一座大大的牌楼,这大概就是街名的来历。
宝茹这时候已经松开郑卓了,毕竟在这个时代男女还是不好当街挽着手的。正要往里走,却被一个一个小伙计拦了下来。
“娘子要不要买张‘牌楼票’碰碰运气,正好今晚拈阄喱!”
不知内情的人只怕都不知这小伙计说的什么,宝茹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自然清楚,这说的正是古代的‘彩票’。古代也有彩票吗?当然有。这个民族一惯对博.彩业有很大的热情,基本上后世的玩法在古代都是找得着祖宗的。
这古代的彩票大概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那时候南方的寺院为了筹钱修缮庙宇养活僧众以数十件很有诱惑力的利物当作大奖,同时向社会广为发布用竹子或木头制作的票样,也就是签筹,最后通过公开的抽奖仪式来决定大奖的归属。
发展到如今早不是寺院的专属了,例如这‘牌楼票’。因为彩票的发行人要有信誉,毕竟买彩票的人也不是傻子,若是人卷款逃跑了怎么办。‘牌楼票’其实就是牌楼大街的所有商家都是彩票的发行人的意思,湖州有规模的大街都会发行彩票——这些商家都是有铺子有生意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还是一条街的商家。
这样的街市彩票大都一旬拈阄一回,今日正好开奖,宝茹正心情好,买一两张也是好玩儿。
“小哥,要两张!”宝茹又转头与郑卓道:“咱们一人一张,看谁的运道好!”
郑卓这时候是宝茹说什么都好,当下就要拿钱,数了二十个铜板要与那贩票的伙计,却被宝茹拦住了。
宝茹也拿出十文钱,道:“这可不能你花钱,不然后头我中了,算你的算我的?”
看宝茹煞有介事的样子,郑卓只是笑了笑,没争辩,把钱又装了一半回去。其实彩票哪里那么好中,宝茹居然这时候就想那么远了。
拿到两张‘牌楼票’后两人才真的往牌楼大街逛,牌楼大街似乎最多的是卖瓷器的,当然买卖别的的自然也有,只是瓷器铺子实在太多。一面街几乎都是密密麻麻的瓷器店:曹大方家的茶壶、白瓷许家、张家的白瓷、天水村的青花、哥窑的冰裂纹……这些铺子的瓷器甚至有独具特色的商标招牌,这和现代的商品也没甚分别了。
宝茹虽然觉得这些瓷器甚美,但她本就不是为了买东西出门的,何况瓷器玩意可不方便,多拿几个就极重了,且不能乱碰。索性宝茹给自己立规矩:再喜欢也不买。这回就只是‘橱窗购物’。正当她和郑卓细看一只青花大瓷盘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闹。
回头看到一人高举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头挂着的似乎是些商品,灯火下宝茹只能勉强看到一只拿草绳扎好的花瓶,还有些布料,其余的就看不清了。这人在前头,他后头还跟着一串,似乎是起哄的,一伙人打着呼哨,穿过街市。
“真是好运,是关扑赢了呀!”宝茹被感染了喜气,与郑卓笑道:“走!我们也看看,看今日有些什么关扑利物,既然已经买了‘牌楼票’,索性也关扑一回吧!”
所谓关扑,和‘彩票’一样,是一种赌博——由此可见博.彩业的火热。大街上走一趟就能遇到好些。关扑和‘彩票’一样起源于宋朝,不过一开始关扑是作为一种购物方式而流行的。
比如想买只玉镯,店主把玉镯作为赌注,顾客花钱作为赌注,钱数是远低于玉镯的实价。然后开赌,店主拿出八卦盘和飞镖。八卦盘就是在一个大圆盘上画六十四卦,每一卦上贴只小动物图像。隔着一定距离,您手拿飞镖,瞄准,向高速旋转的八卦盘投掷。假如足够幸运,一下子就扎中了事先约定好的动物。那么就算你扑赢了,这只玉镯就属于你了。
当然,假如没扎中某动物,你的赌注自然就归了店主。所以即使听上去很赚,这个游戏最后得利的肯定是店主,毕竟赢率不高,在转动的轮.盘上要扎中一个细细的小格子,这纯是运气了。
郑卓自然不说什么,只拿眼睛看街面上有哪些店家今日开了关扑。不多不少,一条街逛下来竟也有四五家,只是利物宝茹都不甚中意。直到最后一家,头等奖是一块玉佩,这个宝茹反倒没看上——就是看上了只怕也得不到。倒是另一件做利物的木槿花纹样黄色玻璃盘十分中她意,如今玻璃器是不稀罕了,但烧制的这样精美的确依旧罕见,宝茹一见就爱上了。
宝茹接过店家递来的一把小飞镖,她也不会想能一次就中,但又不想过分沉溺,就定下规矩,只玩儿十次,就是十次不中也是不玩儿了。
运气不在是没得法子的,宝茹连着玩到了第七回,却只拿到了一只最低的利物,就是一只小泥人。
“你来!”宝茹把剩下的三只小飞镖递给郑卓,认命道:“我今日运势是不成的,你来试一回罢!”
郑卓接过飞镖,又看了看宝茹,宝茹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是不在意了。可是郑卓晓得这女孩子只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她明明还是很想要,很希望他能扑中的。
郑卓眼里含着笑意,并没有揭穿宝茹,只是心里祈祷——希望他的运势能好些。能教宝茹不失望。
一回,两回,连最低等的利物也没得,宝茹已经彻底放弃了,只是郑卓还专注地注视着轮.盘,投出最后一只飞镖。
那飞镖扎在一只小老鼠身上——这正是可以得到那只玻璃盘的三种小动物之一!
“呀!郑卓!”宝茹一下激动地抱住了郑卓——这其实很出格了,好在关扑处最容易热血上头,倒不算引人注目了。
“合你的心意了吗?”郑卓虽然也被宝茹的拥抱弄的一时发晕,但今晚不是没受过冲击,很快回过神来,注视着宝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