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风筝后两人就休息了一番——主要是宝茹要休息。郑卓看着一面拿汗巾揩汗,一面喝茶吃点心的宝茹,他其实很想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知晓他要出门的。
宝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虽然没回答,但是与小吉祥道:“我和他去河边走走,你就在这儿看着东西罢。”
这一处有这般多的游人并不是偶然,这里草场厚密低矮,周遭有各色野花翠藤,远远的还有一条玉带似的浅河形成了一处河滩,确实是赏心悦目的。今日来踏青的人多,大多在草场处放风筝、品茗喝酒。在这一处河滩的却只有零星几个,两人稍稍走远些,就不能见到几个人了。
宝茹与他并肩走着——男孩子身姿挺拔高高瘦瘦的,女孩子穿着高底鞋也只到他的肩膀,显得格外娇小堪怜,这时候要真有人看见,倒是会赞一声‘好般配’。
宝茹却不知那许多,只是仰着头看着郑卓的眼睛道:“你还想瞒着我到几时呢?我家的账目我是比你还清楚的,又要出去跑商了,准备些货物的,账目上看不出么?至于你去不去的,我有小吉祥这个‘包打听’,这些都传开了的事儿又怎会不知。”
宝茹的眼睛最是黑白分明,这时候只看着他一个便格外动人了。郑卓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心里绵绵密密的微甜,原想好的解释也说不清楚了,只能道:“原想着要走时再与你说的,你早知了却要为我担心。”
宝茹几乎要被他蠢笑了,这是什么理由,要不是知道郑卓是绝不会与她撒谎的,她都要怀疑这是郑卓瞎说的一个了,他平常可是很聪明的啊。宝茹只能哭笑不得道:“我总会知晓的啊!等你出门了,难道我家少了个活人我都不知么?还是你以为说的迟些我能少些担忧?”
听到宝茹的话,郑卓讷讷不能语,宝茹真是全说中了,他就是那般想的,可是听宝茹这样说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真是很蠢啊——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宝茹见他的样子还有什么不知的,明白自己已经猜中了八.九分,叹了一口气——莫不是谈恋爱也会让人变傻?那她自己在平日有没有犯傻,肯定有的,小吉祥一定还在背后笑她来着,一想到此处宝茹就觉得好抓狂啊!
刚刚的杂念只是一瞬间,宝茹很快又把心思放回了面前的郑卓身上,问他:“你们已经确定了哪一日走么?你的准备如何了?出门在外可不方便,老话还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呢!许多物件可别嫌麻烦就不带了,在路上你才知能省多少事!”
郑卓见宝茹小小的人儿,也从来没出过门的,居然像个主妇似的,与他操心这个,担忧那个,还叮嘱他在外的处世之道。他本就因为宝茹而软化的心,这时候越发柔软了,对着她,他竟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了。
他只能小声与她道:“别担忧,我是出过门的,你别忘了,我也是坐船从泉州来湖州的。”
宝茹这才想起来这一回只怕是人家回老家才是,人家恐怕很清楚要如何准备,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她心里依旧不放心,总觉得男孩子收拾行李什么的肯定粗糙,这些她以前都是见识过的,这时候她倒是忘了她无数次惊讶过郑卓细心得不像个男孩子。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要不然我让小吉祥去你那儿与你收拾吧!她是最细心的一个,交与她一定是妥妥当当的。”
其实她私心当然是想自己去的,但是她若是去了,这两年的‘秘密恋情’可就瞒不住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最信任的小吉祥替她去。
郑卓知道她的心意,只是摇了摇头道:“算了吧,小吉祥是你的丫鬟,你不是最怕惹人眼么?而且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定会打理好一应事物的。”
宝茹见他都这般说了,想了想也确实是自己多操心了——方才还说谈恋爱‘犯傻’,这可不就是一个明证。只是又想起他还没回答自己最初的问题,遇上问道:“你还没回我呢!你们什么时候出门?”
郑卓道:“日子倒是定下来了,是下月初八,听说是翻了历头的,宜出行。”
宝茹却不高兴了,这个日子既不是旬休,也不是节日的,学里自然要上学,她竟是连送一送他都不成了,一下子整个人都恹恹的了。
“怎么是这个日子,好不凑巧,竟是送你都不成了。”
郑卓见她因为烦心生出来的小儿女娇憨,轻声道:“这有什么呢,咱们每日都是要见的,前天晚上你与我道别就是了。况且就是凑巧你也是不能来的,叔父定然是会来的。”
宝茹一想也是,既然姚员外在场,她如何能去呢。
见宝茹兴致不高,郑卓也没得办法,这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而逗女孩子开心,这也从不是他会的。他能做的只能是默默跟着她,无论他如何烦闷沉默,他都在一旁就是了。
这一日出门郊游后又过去八.九日,正是姚员外的伙计们又要出门跑商的时候了。他早就是各项都准备齐全了的,只拿着沉重的包袱和白老大等人上了一辆大车,往湖州码头而去。
一路上他只是偶尔摸一摸放在衣襟里心口处的一枚护身符,这是昨日宝茹私下给他的,他是最知道的,她可不信这些神仙佛祖之类,平常只不过是跟着姚太太才知道湖州有几座庙,几家道观罢了。可是这一回却特意与他求了这个,所谓‘病急乱投医’,郑卓几乎能想象她心里是如何乱糟糟的,才能这般。
也正是由于这般,才显得格外珍贵。毕竟,这世间有情人大多是这般不聪明的,只为你担忧,哪里还有那许多‘聪慧’与平常心。
又是一路,不多时就到了码头,众人上船。姚员外也是一同上去了,左右不过是说些路上多多小心,诚信做生意,防着一些恶人之类。没多少新词儿,都是老生常谈,但也是每回都必要说的。
说完话姚员外自然就下船走了,众人都各自回了船舱,打算趁着还没开船养养精神,毕竟就算是他们都不晕船,等船行到江上也终归不会舒适。
只有郑卓,去了船舱放过行李后就重又回了甲板上,大家只当他是少年人,又是头一回同他们一路跑商,还觉得船上有些新奇,于是也不管他,只白老大叮嘱他别从船舷上跌落就是了。
郑卓为何偏偏要到甲板上,毕竟他虽是第一回和大伙儿跑商,但却不是第一回乘这样的大船了,况且他也不是那等好奇心重的。其实要郑卓自己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是自己也不知在期望些什么,而且心中还隐隐有些预感。
正当郑卓胡思乱想时,他眼前一亮。这时候码头是乱糟糟的,人潮汹涌,有码头的脚夫,也有马上要上船操船的船夫,还有他这般的要跑商的小伙计,还有商人、工匠、卖小食的等等。另外还有一批最多的,就是与那些上船的人送行的亲朋好友。
这样多的人,要是想从中认出谁来,不亚于天方夜谭。但是郑卓的确一眼看见了一群送行的人里头有一个女孩子,好像也看着他,并且笃信他能从千千万万人里把她认出来一样,朝他轻轻地招了招手。
那不是宝茹是谁!她是怎么来的?今日她不是要去学里么?她如何知道他在哪只船?若是他早早回了船舱,她不就错过了么?心中有太多的为什么,但是郑卓这时候并没有一个想问的,他只想下船去找她。
但是这并不可能,随着郑卓看到宝茹,他就察觉到了船在晃动了,这是要开船了,他只得也朝宝茹挥手。并且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宝茹那个越来越小的鲜红色的小点,直到再也看不清为止,依旧是看着湖州码头的方向。
与此同时,宝茹也正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只,还颇有些气喘吁吁。没法子,她已经尽可能地快了。今日确实是她要去学里的日子,但是每一日都要去的学里,哪里比得上送郑卓第一回出门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