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一数这嫁妆也有二十多抬,场面上也算看得过去了,只是这打家具的匠作却不好,我见这雕刻粗糙,漆也上的不甚匀净。不是说特意寻了口碑好的铺子么?怎得是这样!”
这一回郑卓等人回来,又能再歇息半月有余。其余人还好,只是白老大是清闲不下来的,其中缘故也是早就明了的,他和如意的婚事早已定下了年中完婚。所以趁着这一回休息,一切事情都要办完。
姚太太早就吩咐廖婆子着手准备了,其中重中之重就给如意准备一份体面嫁妆。别的是早就呈给姚太太和如意过目了的,只有这些家具这一回才送来——这都是手工木器,自然费时费力,是有工期的,不是你今日采买,明日就能到的。
只是这些比原本定下的时间还迟送上来的家具,却不符合‘慢工出细活’的期待,甚至它们还不如一般外头卖的。看到这样不堪用的,姚太太自然没有好声气,就要斥责廖婆子办事不力。
如意却拦下了姚太太道:“廖妈妈为着我的事儿在外奔走了几回,如今这家具这个样子哪里能怪得着她,这都是家具铺子的人没尽心,难道廖妈妈还能日日押着他们精工细作?再说,这活计虽然做的一般,但是总归木料是早就挑好的榆木实木,有这样实在的料子家具这些必然是经用的,至于上漆、雕花如何,倒是靠后了。”
如意很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毕竟在她看来这点事不值得大动干戈,不就是家具的打造差一些么,但在她看来也是红亮亮、簇新新的东西。用作嫁妆陪嫁,一路上招摇过市也是一份让小门小户称羡的好家私了。为了这样一点点的‘不足’让家里上下忙碌,这实在让如意不安。
不等姚太太如何说,在一旁的宝茹先劝道:“如意姐姐可别这样委屈自己!一辈子只有一回的事儿,怎么可以将就!咱们不是那等高门大户,但是也要在力量之内尽力筹办才是。更别说姐姐这家具,以后日日要用,与其以后百般不顺眼,还不如现下麻烦一些去让家具铺子返工!”
宝茹说这话是满场赞同的,不只是下头的媳妇婆子,就是姚太太也点头道:“宝姐儿这回说话倒是在理,你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平日里那样安分倒是不妨碍什么,只是这一回却不能这样。这样的事儿如宝姐儿说的,一辈子就一回,谁不想要事事妥当?这时候怕麻烦,日后可就有的不顺!”
姚太太才说完,站在下头的廖婆子也道:“极是呢!这一回全是我的错,只看那家也是整条街的都夸的就订下了,中间却没看几眼,想来是师傅不在,徒弟的手艺,不然何至于如此?如意姑娘也别怕麻烦,不过是我再走一趟罢了!这样的手工,他们那里敢推辞?不然我们嚷了出去,那可是要砸招牌的!”
宝茹也在一旁出主意道:“若是这时候返工,不说能不能,就是时候够不够还两说。不若咱们与那家具铺子商议一番,换上店里摆着售卖的一样料子的,毕竟这些家具左右就是一些喜庆的装饰,都吉利的很,也没看不顺眼的。”
听到宝茹的提议,其他人都是点头的,毕竟宝茹说的也是实情,眼见得就要结亲了,哪有时候等家具铺子返工。
于是姚太太拍板道:“就如宝姐儿说的,廖妈妈你就下去安排。如意也不需忐忑,只安心备嫁就是了。”
这一事算是解决,只是隔日廖婆子就换回了一批新家具,果然不再是原先粗制滥造的样子,虽然比不上姚家自家的所用,但是也算是好手艺了。
此事就且按下不表,又过了十来日,正是如意出嫁前一日的黄昏,家里百样皆备,只姚太太还在与廖婆子确认明日事体,免得出了什么纰漏,失了家里的体面。
正商议着,仪门外却是一阵嘈杂,原来是白老大他远房姑太太带着人过来下‘催妆礼’来了。‘催妆礼’不是各地都有,就是有的,各地也很不同,譬如大多数地方都是亲迎那一日早间送来。而湖州则不同,亲迎前一日就要有家中长辈在黄昏时分送到女家。
不过湖州虽然有这礼仪,但是各家财力不同,‘催妆礼’的内容也可以是天壤之别。那等豪门大户自然不提,金玉银钱,一次简单的‘催妆礼’也可耗费百金。而穷苦人家则是能凑什么就凑什么,实在不行,拿家中几样就无抵上也是有的。
白家姑太太带来的这一份‘催妆礼’倒是齐全而不奢侈,按着早时候的规矩,备足了一领席子,两只雄鸡和一些家居杂物——这是殷实人家的做派,但是却不如前些时候的那一份聘礼扎眼了。
白家姑太太倒是和气人,虽说她白老大长辈,但是说到底就是一个远房亲戚罢了,真能对着白老大指手画脚不成?而且她眼看着白老大家就要兴旺起来,对着如意和这桩婚事自然都是格外和蔼的——这也是留了个面子情,日后也多了一门好亲戚走动。
只听这健朗的老太太道:“太太就别再留,按着礼节哪有送‘催妆礼’的留下来吃晚饭的!太太多礼,我们也不能失礼。只是今日见不着我那侄儿媳妇了,咱们婆家的这些人却是不能与她相见的,只万事拜托太太料理了!”
她这般说,姚太太哪里还能苦留。待她走后,姚太太便吩咐廖婆子道:“待会儿吃完饭你就去陪着如意,她虽然也是二十岁的姑娘了,但是没得娘亲教导,好些事儿并不通。再有她如今待嫁,但是却没得一个亲人陪着,心中一定忐忑,你就去与她说说话儿吧。”
虽然如意只是姚家的一个丫鬟,但是姚家从姚太太姚员外到婆子媳妇,个个都因此忙碌。一个是如意是外嫁,而且还嫁了姚员外得力的伙计。再有就是家里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难得的很,既是让人议论,也是难得的热闹么。
到了晚间睡觉时宝茹还与小吉祥道:“我虽然去吃过好多喜宴了,但是那都不是家里的正经亲戚,所以到如今也没见过嫁人时内房的场面,也不晓得有什么新鲜的。”
小吉祥正在与她整理床铺,摊开被子,转头就笑道:“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儿?虽说是外嫁白老大,多少要摆些场面来,但到底不同呢。送嫁好多习俗都用不上——虽说姚家就是咱们的家,但是我与姐儿只说心里话,太太老爷都是主子呢,哪里是爹娘?譬如哭嫁,再没有对着太太哭的吧?”
小吉祥说的这话十分随意自然,宝茹却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因她知道小吉祥根本不需要安慰,正如她说话时的口吻一般,她心里早就对卖身为奴在姚家这事儿没有半分芥蒂了。这并不是她心大,只是这个世道如此——被家里卖了的女孩子多着呢,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
既然不能说,宝茹自然没提,只顺着之前的意思道:“也是呢,并没有什么场面,只说家里并没有准备开席就知道。不然总归会准备几席,也是嫁姑娘的的意思。”
小吉祥铺开床后道:“自然不会有酒席,不然外头该如何说?嫁个丫鬟就要这样的场面,难道是为了‘打网利、收人情’?就是太太直说是不收钱的,只怕也有些嘴碎的人家心怀嫉妒,只说咱家不讲礼仪,又铺张的很,嫁个丫鬟也这样排场——何苦来哉!”
正如宝茹和小吉祥所说,第二日的场面很是低调——至少在姚家很是低调,在早间甚至没人提早叫醒宝茹。那些梳头娘姨、全福人等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宝茹是全然不知的。直到平日起床的时候她还纳闷,自己平常是有人来叫醒起床上学的,今日却是自己醒来了也不见半个人,倒是外头格外嘈杂。
宝茹懵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想起,今日如意正压要出嫁,家里给自己请了假,要一起去白老大家吃喜酒,自然用不着早起上学。想到这一点,她立马躺下,用丝帛被子盖住了头——这时候正是天气才渐渐热起来,早间还是挺凉的,睡觉时正是舒适不过。
只是才躺下,宝茹又是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不是要看热闹的么,这时候再不起来只怕什么都见不着了,况且今日是如意的好日子,自己这样不去捧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挣扎了一番,宝茹总算又坐起了身。
宝茹这番起身、躺下、又起身,其实动静不大,特别是在外头嘈杂起来后就更加不会惊动人了,不过这并不包括训练有素的丫鬟们。守在外头的木樨就察觉了,立刻在外头轻轻敲门,得到宝茹的回应,于是便进了内屋。
宝茹并不习惯自己事事有人陪着,那让她十分不自在,所以她晚间睡觉没有人守夜,至于喝水、盖被子之类的事儿她自己没什么问题。就是到了早间,晓得她规矩的丫鬟们也不会随意进了内屋,除非是要叫她起床上学,不然都是如木樨这般,只轻轻敲门,得到回应这才进屋服侍。
宝茹见是木樨就随口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
平常这个时候宝茹的三个丫鬟都是齐全的,毕竟早间这一会儿格外忙碌紧凑,要三个人一起忙碌分工,这才最好。
木樨老老实实地答道:“吉祥姐姐和菡萏都被太□□排去如意姐姐那儿帮忙去了,只让我一个留着伺候姐儿起床。”
说着木樨就抱来一套昨日宝茹已经挑好d衣服,要给宝茹更衣。宝茹已经练出了厚脸皮,让十岁小姑娘给自己穿衣,一点也不脸红——她要是这也推辞,只怕日子已经不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