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手脚快一些!快要赶不及了利!”
两个伙计带着几个抬着东西的脚夫往纸札巷子姚家去,他们这是要去‘送正担’——所谓送正担就是成亲当日,新郎的兄弟们给女家送去活鸡、鲜鱼、猪肉等,还有孝敬女家长辈一些用红桶装着的干果。郑卓自然没得亲兄弟,只好请了铺子里相熟的伙计帮忙。
当然,与此同时还要送红包,这红包可不是装着钱——那两个伙计带着人进了门先入厨房,这时候厨房里已经开始忙乱。请来的帮厨师傅,正在看徒弟送来的食材,见到这几个抬着东西的小哥,立刻就知道有什么事了,脸上带出笑来。
那两个伙计作了揖,道:“给师傅送‘厨头包’,今日劳烦师傅了!”
说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这红包用红纸包成菱形,再用丝线捆扎得牢牢的,里头装着的是南北干果。
是的,这就是他们送的红包了。按着习俗他们还要送‘梳头红包’和‘肚痛红包’这和刚刚送的厨头包是一个样子的,只是给的人不同。厨头包给给操办酒席的厨头,感谢他今日的功劳。梳头红包给梳头娘姨,让她给新娘子好好梳妆。肚痛红包给丈母娘,感恩她当年的生育之苦。
这两个小伙计的到来仿佛是一个信号,然后宝茹所在的东厢房的烛火立刻亮了起来,这正是新娘子要化妆了——闺房里人来人往,几个女傧相在一旁看热闹,只有宝茹一个最劳累,昨日被姚太太拉着教了一些周公之礼,很晚才睡。而今日,鸡还没起,她就要起了。
其实从她本心来说,她哪里用得着姚太太教她那些事儿。即使她也没有经验,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曾经的女大学生,她也是看过许多小说里需要屏蔽的描写的好么!比起这时候朦胧写意的描述和看不出所以然的几张避火图,她至少还算一个‘理论巨人’罢!
只是可惜,这个事儿姚太太不知道,宝茹也不可能告诉她,所以宝茹只能硬着头皮听那些。期间她几次走神——这倒是足够让姚太太奇异了,别的姐儿听这些,不是害羞脸红,就是懵懵懂懂。偏偏自家这个像是知道,但又无所谓的样子,也忒心大了罢!
虽然宝茹已经十分困倦了,但是到底经历的人生大事,就是眼睛疼痛,头脑昏沉沉的,这时候坐在梳妆台前也没睡过去。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水银镜,别人问她她还有些反应慢。
那梳头娘姨心里有些打鼓——这家的姐儿该不会是个傻的罢,这也难怪为什么这样漂亮的姐儿要招赘了。但是心里这样想的,表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她们本就是做的奉承人的活计,这样的事儿自然不会说。
这时候宝茹可不知梳头娘姨的心里戏,只是按着她所说的反应迟钝地抬头、闭眼之类。那梳头娘姨先给她洗脸,然后拿那鸡蛋往她脸上滚,最后宝茹就体会到了曾经她好奇过的‘净面’——拿细棉线将脸上的汗毛细细绞掉。
宝茹觉得这梳头娘姨的手又轻又快,虽然脸上不停传来微微刺痛,但是并不难以忍受,想来无论如何高明,这样程度的疼痛是避免不了的,好在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绞掉了汗毛又拿熟鸡蛋滚脸。大概是刚刚的疼痛,让宝茹清醒了一些,她总算不再是一副呆愣的样子了。细细看镜中的自己,还忍不住拿手摸了摸脸,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真觉得光滑了不少。
“嗐,姐儿别摸脸!”那梳头娘姨不过是转头拿了装脂粉的茶盘,回首就看见宝茹的动作,赶紧劝阻——这果然是个傻大姐!按着这时候姐儿们的样子,哪个这时候不是正经危坐,不敢乱动,生怕犯了什么忌讳。
宝茹瞥了一眼那梳头娘姨,道:“摸不得么?好似没这忌讳。”
宝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早就不是木呆呆的了,听着也是有条理的。梳头娘姨知道自己误会了——虽然人家不知道,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心虚,只能更加用心做事。
新娘妆都是固定的,没什么可说,只管擦粉抹胭脂就是,那梳头娘姨的本事也显不出来。这位梳头娘姨最厉害的就是梳头的本事,据说她最擅长修饰头发,那些头发薄的小娘子就算不用假发,她也有法子让她们的头发显得格外厚密。
那梳头娘姨一看宝茹的头发就笑了,道:“老身这辈子什么见的都不多,唯独这小娘子的头发见得多。这样厚密润泽的头发,实在少见,比姐儿这头好头发还好的我竟说不出来一个。要是人人都有姐儿这样的头发,哪里还有咱们这样的人吃饭的——姐儿这头发实在不用费力,容易绾的很!”
这个梳头娘姨是在奉承讨好,毕竟在人家家里做事,自然要讨好一番。但是她也不算胡说,正所谓拍马屁也要防着拍到马腿上,人家的头发要是又黄又薄,这样说话人家可不会高兴,只怕还以为你这是嘲讽人家呢!
所以她说宝茹头发很好是真的很好——宝茹也听的舒服,这头头发打理可麻烦了,虽然不是她打理。宝茹平常因这头头发得到的赞誉也多,称赞这种话儿谁也不嫌多,这时候再听这位梳头界的‘权威人士’肯定,格外不同,那种舒服比平常的十倍还多。
“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通过头发,那梳头娘姨自然是一面梳头,一面唱梳头歌。宝茹听在耳朵里,倒觉得和玉英家上回唱的一般无二——不过这也没什么,满湖州唱一个样子的都不稀奇。这种喜庆用的歌啊调啊词啊,都是差不大离的。
唱完歌儿,大事算是去了一桩,但对于宝茹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可不像当初玉英一般用的是冠子!
那梳头娘姨道:“姐儿头发丰茂,这样长,就是梳牡丹头也使得,只用少少的假发垫衬就是了。”
牡丹头可是如今江南最为流行的一种发髻,而且已经由最初的三寸上下,发展到如今的高七寸了——这种发髻就是要在鬓上做出云朵卷曲状,这些云朵蓬松光润,梳得虚拢拢的,里头又垫衬了假发,这就是是它的高了。然后余发则在后脑勺结成一个扁髻,最后髻后施双绺发尾。
这牡丹头可受追捧,时人有诗:“闻说江南高一尺,六宫争学牡丹头”,这正是牡丹头名气大的不行,已经由江南传到皇宫里去了。
那梳头娘子手上惯熟,替宝茹精精致致梳了一个牡丹头。然后就拿起宝茹家准备的首饰开始插戴,现在鬓上沿着‘云朵’插了一圈烧蓝镶金花细,然后又是一整套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头面十三件,包括了簪、挑心、分心、小插、啄针等各样,全都团团地插戴在了宝茹头上。
等到梳头娘子满意地收手,这时候宝茹已经大觉脖子坠的慌了,要不是她用的假发少,只怕还会更重!
那梳头娘姨居然还道:“姐儿就是这般,可别随意低头,这发髻梳得虚拢拢的,若是随意碰坏了可就糟了!”
宝茹的面色立刻虚弱了一分,只能心里默默吐槽: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真让你自己来一回,只怕也会要了亲命。然后她就苦哈哈地想着自己能坚持多久——真的会死人的,也不知那些满头枝丫的女孩子是怎么坚持的,至今竟没听说过一个小娘子撑不住发髻的新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小吉祥和木樨菡萏在一旁伺候,等到梳完头赶紧捧着礼服上前,给宝茹换上了一层一层的大衣裳——按着礼制这是有规则的,多少层,什么颜色,绣何种花样。虽然各家还能玩一些小花样,但是也是有限的。宝茹穿上这套衣裳,由衷赞叹好娘上回的话,这样的衣服夏日里穿着的确要命!
宝茹这时候只端坐在床上——她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大的帮忙了。下头有个婆子给房里早起各人带来热乎乎的食物,大家都有的吃,唯独宝茹只能看着。
旁边菡萏小声问道:“姐儿起来也没沾过水米,要不要吃一点点心?”
她就是再担忧宝茹也知道那些连汤带水的是绝不能给宝茹的,最好就是一些点心了。可是宝茹却摇了摇头,她现在是有些饥饿,但是这样程度的胃部空虚感,连她以前减肥时的程度都比不上。而且比起填肚子,她更不想再折腾——她现在只能靠僵着脖子保持样子,不然她觉得自己的随时脑袋要掉了。
好在宝茹等的也不算太久——古礼婚礼,婚者,指代黄昏,非得等到黄昏不可。但是按着如今江南的礼俗只用等到午间,家里开宴完毕就能送新娘。
外头已经响起了一阵喧哗,宝茹晓得这是要去拦轿门了。当然,这不关她的事儿,她就只要乖乖在屋里坐着,做一个安静的美新娘就好。
一众女傧相,连带着之前姚太太请来的周围街坊邻里家的太太都去拦轿门,只有丫鬟婆子还在屋子里伺候。
而外头郑卓终于进了姚家大门,引入了客厅,立刻就有丫鬟送来了一碗汤圆。好娘最好事,立刻端着这碗汤圆道:“姑爷是贵客!先来尝一尝我家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