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湖州
又是一年春日,这时候石狮子街姚宅,又有人来送礼。大概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衣服样子低调,但是眼睛毒的一眼就能看出是极好的料子。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主家的心腹,就是派出来做事,也是顶重要的事儿。
这一回这人却是客客气气地先给门口的几个小幺儿问好,一个人给封了一个红包,这才道:“烦请小哥给郑老板说一声,是宁波府‘福德隆’号张元道来拜访,这是薄礼,也请一并送过去。”
门口几个小幺儿也是有眼色的,见状就道:“张老爷且等着,我去和管事说,这都是平常事情,没的说的。”
那张元道自然晓得是没得说的,毕竟这是送礼来的,姚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难道拜这座庙还会找不到庙门。只是他得早早见一回郑卓,这才见了门口小幺儿都要送钱,不然哪里用得着这样放低身段。
所以等到管着门口的春礼来了后,他立刻拱手,又送上了一封红包。面对管事级别的人,这一封红包可比刚才小幺儿那些厚的多,开门见山道:“烦请管事通融通融,先把我家礼物送上去。我是主家安排从宁波府来的湖州,路程远,实在怕耽搁了,只想与郑老板早早商定下生意。”
春礼倒是沉吟了半晌,实在是这几日见了好几个这样的人了,就是他只是模糊知道和自家‘甘味园’的生意有关,也晓得肯定不是小事了。这样的事情自家小姐和姑爷自然心里有底,他们下头的人可不敢自作主张。
于是春礼没收红包,只是客气道:“哪里的话,先生是客,又是从宁波府远道而来的。我不过是个门房,递东西给主家也是职责所在。至于见我家姑爷,这本来也是应当,只是这两日拜访的人多,这时候姑爷还在待上一班客呢!实在不敢和先生夸海口。不然您先回客店,最迟不过后日也能见着我家姑爷。”
张元道自然不愿意——这争的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迟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但是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说不出什么了。来回踱步,最后依旧奉上了那封红包,打听道:“还有一件事想要与管事打听,这几日来的客里可有宁波府的。”
这一回春礼没再把红包推回去——看到这一幕张元道就放心了,他就说这世上哪有门房不拿好处的。春礼收钱办事,也不犹豫就道:“宁波府的就只有一个,说是什么‘提篮号’的,姓李,昨日才到,如今还没见到姑爷呢。”
春礼一说,张元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当下心里越焦急——当然是焦急自己可能无法完成主家的叮嘱了。这个张元道是宁波府张家的管事,如今来湖州只是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甘味园’的代理权。
‘甘味园’这两年发展得格外迅速火热,基本上完成了宝茹和郑卓既定的计划,在大江南北都是有了些名气,如今已经贩卖到了泉州。东西虽然已经卖到了泉州,但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分店和作坊却不多。除了湖州,只有苏州、扬州、杭州同样有作坊和铺子。
至于其他地方,一开始确实是郑卓一家一家百货铺子跑下来的,譬如这张元道主家的‘福德隆’就是曾经有合作的一家百货铺子,至于那‘提篮号’也是一样的。但是从今年起,宝茹和郑卓打算用新的销货法子,就是‘代理’。
他们估计以后业务越来越多,实在不能与一家一家的百货铺子联系了,于是想出了‘代理’的主意。除了已经开办了铺子和作坊的州府,其余的‘甘味园’已经打响了招牌的地方都是要找一个‘总经销商’。
从此‘甘味园’只与这位‘总经销商’放货做生意,至于他们地方之类,货如何出就是‘总经销商’的事儿了。显而易见的,‘总经销商’能赚钱的,且不说分配的权利能带来的好处,就说‘甘味园’自己说的,给‘总经销商’的货价只会更低,这就足够让人趋之若鹜了。
这一进一出的,就算自家不做,从中得个差价也是净赚了。所以消息出来,凡是看好‘甘味园’的利润的都派了自家得用的跑一趟湖州,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拿下这‘代理权’。
张元道也是被主家派来的,路上也没有松懈,紧赶慢赶,本以为该是来的早的了。没想到这一打听,竟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心里懊恼就不用提了。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放弃了,毕竟先到也不定就能成,人家‘甘味园’自然也是找条件更好的。
确实,宝茹就是这样打算的,甚至一开始她打算的是招标的方式。不过后来郑卓提醒了她——如今‘甘味园’虽然有了一些名气,但是离着受尽追捧还远着呢。所以到时候虽然肯定会有人来,但要说如何竞争激烈却是白想了。
既然是这样,用招标的法子反而显得小题大做、贻笑大方了,干脆就改用了面谈的法子。宝茹和郑卓自然有要求,譬如每年要包销多少‘甘味园’的产品,又譬如只能在自己本地出售。还有最重要的价格,虽然答应了比之前卖到店铺更低廉,但是可以的话自然还是价格尽可能高些更符合宝茹和郑卓的利益。
各地来谈的人都有,为了这个郑卓今年春日还没出门呢。实际上,以后不是‘甘味园’再有需求,他应该不会为了跑商的事儿再出门了。当初他跑商一个是为了帮姚员外的忙,看着船上账目。另一个就是他自己也要上进赚钱。
但是现在,家里可用的人多了,得用的小厮越来越多,‘春’字辈的也成长起来,要督账找人也是容易。而且‘甘味园’如今多忙碌!郑卓有了‘甘味园’,哪里还能兼顾跑商。自然而然的,郑卓从今岁起就不再跑商了。
说来郑卓不再出门跑商的这个决定,最高兴的还不是宝茹——虽然宝茹也很高兴不用常常和郑卓两地分居了,但是明显的姚太太更高兴。在她看来,家里的钱尽够了,就算要赚钱,也应该是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在湖州做生意就是了,何苦还要出门冒险。再有郑卓可是宝茹的丈夫,就是没得风险,夫妻两个总是聚少离多又是怎么回事。
郑卓不再出门,这时候就同宝茹一起招待各位有意于‘代理权’的话事人。正在谈的是一位来自福州的客人,不同于别家大多是派了心腹,他是自己来的。光是这一份诚意就与别个不同,足够让宝茹和郑卓动容,因此与他商谈也格外用心。
这位老板也没有让宝茹和郑卓的期待白费,实在是格外有诚意。中间各项条款虽然依旧免不了讨价还价,但是并没有不合时宜的意思,大多都在合理范围内。几番往来,只一个下午,宝茹和郑卓已经不打算再见别的福州商人了,干脆定下。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说定,自然快事快办,宝茹就道:“咱们先签订一个意向的文契,等到明日再到商会去,找商会作保见证,把契约正式定下来。”
要签订意向的文契,那老板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就拿起白纸草拟出一份文契来——他们是常年和文契等打交道的,熟悉的很,三两下就写的清清楚楚。宝茹和郑卓再看了一回那文契,确认无误后,就一同签字用章。
谈生意事忙,整个春日里宝茹和郑卓都在忙这件事,但是事情解决后就十分容易了,反而比以前更加清闲。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富贵闲人的模样,才是这时候坐商们的常态。郑卓一直跑商,倒是没得到过着待遇。
忙起来的时候每日都有不同事要忙,等到清闲,宝茹只觉得日日都是一样的了。这样的日子只让她和郑卓在家消磨时光,实在受不住,非得每一日生出一些趣味来不可。这一日又不肯在家老实,撺掇郑卓就驾着马车不带安哥儿,只带她出门踏青去了。等到晚间还到外头的酒楼吃了饭,正是一点也不像这时候的夫妻——忒活泼了。
等到回来的时候,天色自然不早。宝茹和郑卓两个是从侧门进去的,却不想看到几个丫鬟和年轻媳妇在门口围成了一圈。宝茹还在她们中看见了小吉祥和小兰,其余的都不是宝茹院子里的了。
宝茹和郑卓一近前,她们自然都看见了,可是唬了一跳。立刻一个个垂首立在了墙边,只有小吉祥最自如,笑吟吟地去映宝茹和郑卓:“姐儿来看呀!这是个卜龟儿卦的老奶奶,已经算了几个了,挺灵验的,姐儿也试一试吧!”
宝茹这才看见中间是一个乡里卜龟儿卦儿的老婆子,穿着水合袄、蓝布裙子,勒黑包头,背着褡裢。这老奶奶一见宝茹的打扮就知道这是当家太太,于是赶紧给磕头。宝茹可吓了一大跳,因为家里仆人一般都不会行大礼的,更何况是一个这般年纪的老奶奶,赶紧让人扶她。
这时候宝茹也知道了,这就是一个苦命人,挣一些活命钱罢了。所以虽然宝茹不信这些,但还是没说什么,反而顺着小吉祥的话道:“既然是这般,奶奶你只管铺下卦帖来,先给我家这几个卜卜,我先看一回。”
那奶奶以为宝茹是要看她准不准,才决定要不要算一回,于是打点起精神,问起面前的一个媳妇子:“请问姑娘今年多大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