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永远只有一位教书先生。
在邻里乡亲的记忆中,怀仁巷上的那个阿正学堂,永远住着一位教书先生。在那些受过教诲的百姓记忆中,那位先生或年轻、苍老,或姓柳、姓田……但不管如何,那位先生总是笑若春风。
这是小镇几代学生,对那位先生共同的记忆。
世人百岁奉为长寿,吾道千年不过朝夕。
如今坚守在阿正学堂上的先生姓徐,名叫徐正则,是个双鬓微白的中年人。
怀仁巷上,学堂中的徐先生望着院子里的那株梧桐怔怔出神。
记得这几百年里,总有那么几位学生问自己:“先生,我以后可不可以像你一样当个教书先生?”
徐先生自然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点头。
可那些信誓旦旦的学生,总是坚持不下来,有的早已忘却孩童时的豪言,有的更是丢弃书中道理,甘愿在迎福巷中为仆为奴。
原来自己学会了,和教别人学会,是很不一样的。
这些,徐先生说不伤心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总归没这么伤心失望就是了。
因为徐先生觉得自己就不是个好的教书先生。
今日,阿正学堂不知为何早早放学,只见孩子们欢天喜地冲出门外。
笑着,闹着。
在草长莺飞的年纪里,春雨中的嬉戏总比书中摇头晃脑的小人儿要有趣得多。
徐先生举着一把油纸伞,在孩子们的天真玩笑中默默前行。
迎着春雨绵绵。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来得极迟。
好在总归是来了。
——
冬去巷。
少年在雨水浇灌下,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拳桩。
突然大门响起一阵敲门声。
然而少年并未停下动作,因为一位高大汉子已经前去打开了大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位撑伞的教书先生。
少年这才停下动作,喜不自禁道了一声:“徐先生?”
“可愿陪我走走?”徐先生还是少年记忆中的温和笑容。
少年自然点头答应,与一旁汉子示意一番后,便钻入徐先生伞下。
随后一大一小同行在春雨之中。
门边的李四默默望着渐行渐远的二人,突然出声道:
“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很可怕。”
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提出问题。
师者,解惑者也。
“为何?”
只见连绵春雨中浮现出一道涟漪,而后一道青色身影若隐若现,最后走出雨幕,来到汉子身边。
还是那位教书先生的模样。
“你应该很清楚,我当初就是因为看不得庙堂上的那些阴谋算计,和皇族的骨肉相残,才道心崩溃,躲到这片小天地中的……”汉子眼神无光,就这么说出了这些尘封在自己心中已久的事情。
而后汉子望向自己一旁的青衫身影,喃喃道:“那么你呢?”
“我对你的事情的确不清楚,只知道你在这方天地有着莫大的难耐。”李四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心思粗糙,徐徐说出了埋在自己心中许久的疑惑,“你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下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又为何在此地停留多年,并且诞下一个孩子……而那个男人又恰好救助我,成了我的半个传道人,现如今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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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那个男人孩子的半个传道人……”
“这些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在牵引着我一样,或许还牵引着许多人……”汉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悲痛,“那些在以往看似不起眼的所谓巧合,在这些猜测下就成了蓄谋已久。比如我与那个男人的相见,比如我恰好遇见了到处找人的小姑娘,而后救下了那个男人的儿子,并成了那少年的半个传道人,甚至追溯更远,那少年与小姑娘的相见也有可能有一条线在牵着……”
“我知道道家有一种因缘一线牵的上古神通。”李四最后握紧了拳头,望向身旁一直默默无言的教书先生说道,“那么我想知道……”
“徐先生,你也可以吗?”
周身的雨声似乎急促了许多。
“我是儒家子弟。”
这是徐先生的第一个回答,但显然并不能让李四满意,因为李四已经向身边挥出一拳,将那道青色身影重新打散成了水滴。
“世间唯有真情不可辜负。”
这只见那道青色身影,随着徐先生的第二个回答重新凝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这一次,李四没有出拳。
雨声渐缓,却依然隔绝了两人的言语。
“你的恼火不是在于自己被人牵引,而是痛恨自己明知不该做,却依然会为了心中的道义和感恩去做。”由雨水会聚成的徐先生缓缓说道,“一如你当初道心崩溃的时候。”
“但你恰恰忘了扪心自问。”徐先生望着眼神低迷的汉子说道,“身为体魄坚不可摧的九境体修,我即使再神通广大,岂能迷惑你的道心?你恰恰忘记了,你之所以出手救下那个少年,愿意当他的半个传道人,是因为你心中发自肺腑的对那个男人的感恩,和对那位少年的欣赏。”
“这不就足够了吗?”
“至于那位少年和小姑娘,他们之间情同手足,愿意为彼此付出,这不也足够了吗?”徐先生最后望向天幕,微笑道,“须知世间真情流露,便胜却天下山高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