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濑指挥路原扛着息掩星的左胳膊,她自己则将息掩星的右臂圈到自己的脖子上。路原很不赞同她的做法。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就不要再动了,让我来。”

时濑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咬牙站直身体：“这点小伤没什么,再说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愈合了,现在还是息掩星比较重要，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走吧！”

路原飞快扫了时濑胸前的伤口一眼,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是破碎的衣服下仍然隐约可见一道很深的刀口，完全看不出哪里是要愈合的样子。他面色焦急地想要制止时濑，但时濑根本不等他开口便一个人将息掩星支撑了起来。

息掩星的睫毛微颤,他艰难地大喘气，连抬眸这个微小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话，声音低到几近耳语。

“时濑……听路原的,你先放下我……我没事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时濑忍不住轻声斥责息掩星，她不管不顾地撑着息掩星向教堂外走去,虽然胸前的伤口疼得她几乎要站不住脚，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尧咬牙坚持一下倒也就没什么了。

“你不要再说话了。”时濑目光直直地看着教堂外的阳光，双手紧紧环住息掩星的身体,“不然我就把你捆起来。”

息掩星听了,嘴角费力地扯了扯。

偶尔让她强横一次似乎也不错……

路原见时濑完全不听他的话,失神地站了一会儿便又追了上去,直接从时濑肩上接过息掩星,将息掩星背到身后，三人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教堂。

几分钟后，空旷的教堂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魔法阵。魔法阵上站着顾槙和顾息二人。

“哥哥，我去杀了他们。”顾息睁着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顾槙慢慢走到林奈的尸体旁，蹲下/身轻轻触摸她的脸颊。她的双眼依旧大大地睁着，肌肤却已变得冰冷。

真是个傻孩子，明明已经被他抛弃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了上来。

顾槙看着林奈圆圆小小的脸蛋，想起四年前在那个肮脏昏暗的小巷里，她仰起脸满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野猫，即使冷得浑身颤抖也绝不靠近别人。如今野猫已经被他驯化成了一只乖巧听话的家猫，不但愿意为他做任何肮脏的事情，就连唯一的生命都献给了他。

耳边似乎还回想着林奈开心的笑声——

“顾先生，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人到底有没有来世呢？”

“……有吧。怎么了？”

“太好了！那我来世也要待在顾先生身边！顾先生你到时候一定不能忘记我啊！”

他伸出手，缓缓合上林奈的双眼。

——如果真的有来世，千万不要再跟着他了。

顾槙深深地看了林奈最后一眼，然后慢慢站起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现在你杀不了他们。”他将目光投向被蒂诺击碎的玻璃，低声说，“况且，我需要再想一想。”

他们刚才根本没有离开教堂，顾槙没有这样的能力。他只是将自己和顾息隐身了，造成他们已经逃走的假象。并且隐身状态下是不能施展其他法术的，为了避免息掩星再次让时间暂停，他们只能等着时濑等人快点离开。

否则一旦时间停止，他们就再也无力回击了。

时濑和路原没有回公馆，而是直接去了医院。到达医院的时候息掩星已经完完全全地昏了过去，虽然还有微弱的呼吸，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医生也诊不出息掩星的病症，只能粗略推断他很可能变成了“植物人”。

“放屁！息掩星怎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这根本就是个庸医吧？！”一头银发的木蛟站在息掩星的病床边狠狠地锤了下石灰墙，墙皮竟然因为他这一拳而产生了细微的裂痕。

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来的小护士看到这一幕吓得立即脚底抹油开溜了。这个黑皮男人也太可怕了吧？本来听其他护士说这间病房有帅哥还想过来瞄几眼，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貌似混黑社会的男人，力气比脾气还大，比起帅哥还是小命重要，帅哥谁爱看谁看，反正她再也不要进那间病房了！

乔语曦连忙制止木蛟，她抱住木蛟的胳膊不让他乱来。“冷静一点，木蛟，你这样会吓到别人的。”

木蛟虽然心里有气，但是乔语曦拦着他，他也不好再发火，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坐到一旁。乔语曦见他总算是安定下来了，欣慰地叹了口气便小心翼翼地牵起时濑的手，小声问她：“阿濑……先不谈掩星哥，你是不是也该去休息一下了？”

他们在接到路原的通知后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本来夏英岐和沈仓泽也是想来的，但木蛟想了想还是让他们留在了公馆，只有他和乔语曦二人先来了。他们已经从时濑的口述中知晓了大概经过，也知道了印南和林奈已死这件事，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状况，但看到时濑等人疲惫的样子他们还是能够想象地出教堂里有多么艰险。

时濑在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故意略过了自己受伤的部分，但乔语曦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不对劲。她注意到从他们进门起路原就一直紧张地盯着时濑，而时濑的身上则一直套着路原的外套。病房里的空调开的很足，一点也不冷，他们都是穿着一件，为什么时濑要特意套上路原的外套？

乔语曦担忧地蹙起眉头：“阿濑，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时濑没想到乔语曦会这么敏感，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摆了摆手，顺手拖过病床旁的凳子坐了下来。

“擦伤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说完还侧过脸对路原偷偷眨了下眼睛。

路原本来正要张嘴说些什么，接收到时濑的信号后只得乖乖闭嘴了。

过了这么久，伤口已经愈合地差不多了，只是疤痕还很醒目，而且时濑的衣服也破了，那个新鲜的伤口很容易就会被看到，所以时濑才将路原的外套穿在身上。她和路原说好了，不能将她受伤这件事告诉乔语曦他们，那样只会徒增他们的担心。

木蛟不放心地插嘴道：“时濑，你可不要瞒着我们，不然我们会生气的。”

“你们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不会瞒着你们，放心吧。”时濑笑了笑，单手撑起下巴看向昏迷的息掩星，声音渐渐轻了下来，“这里有我看着就好，你们快点回去吧。”

顾槙带着顾息逃走了，她不确定他们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只能让木蛟他们严加防范。

“时濑，语曦说得对，你和路原现在都应该好好休息才对。我和语曦守在这里，掩星哥醒过来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你们先回去睡一觉吧！”木蛟站起来走到乔语曦的身边，两人目光一致地投向时濑和路原。

“我留在这里。”时濑静静地看着息掩星，轻声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语气中透露出的固执和坚定，却让这几个字充满了份量。

木蛟和乔语曦相互对视一眼，木蛟迈开长腿大跨一步站到路原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交给你了。”说完，他便拉着乔语曦退出了病房。

乔语曦被木蛟连拖带抱拉出了病房，她不能理解地瞪了木蛟一眼：“你干嘛拉我出来？我还要劝阿濑去睡觉呢！”

木蛟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乔语曦的脸蛋：“小笨蛋，还不看出来吗？看时濑的样子，除非息掩星醒了，不然她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还是让路原试试吧，他说话比我们好使。”

乔语曦一脸狐疑：“他平时话都那么少，阿濑能听他的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木蛟将乔语曦一把揽进怀里，搂着她的肩膀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正因为话少，所以才有分量。”

病房内。

路原盯着息掩星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时濑低声说：“我和你一起待在这里。”

时濑摇了摇头：“不行。你和我不一样，你必须回去好好休息。”

路原定定地看着她，琉璃浅眸中映满她的侧脸：“你只考虑我们，却唯独不考虑自己吗？”

无论对谁都这么好，对谁都这么尽心尽力，让他感到又欣喜又失落。只知道优先考虑别人，却不知道也有人在担心着她。

“我不是不考虑自己，我没有那么无私，我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时濑无奈地握住路原的双手，温柔地半仰着脸，“路原，如果连你也生病了，我会崩溃的。所以听我的话，先去好好休息再过来，好吗？”

她的语气掺杂了恳求的意味，望向路原的眼神柔软到让人不忍拒绝。

“……好。”路原听到自己妥协的声音，然后他没有再多说一句，默默地走出了病房。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能再让时濑因为他而烦心了。

时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她看出路原的心情很低落，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很自责。所以更不能让他留在这里看着息掩星，这样只会加剧他的负面情绪。路原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重振精神。他们此行没有伤亡，时濑已经很庆幸了。

她摇了摇脑袋，视线重新落到息掩星的身上。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只是在沉睡中。

时濑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几次醒来，刚好都是息掩星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

她之前还觉得完全没必要，反正她又不会死，就当是睡了一觉了，息掩星干嘛还要守在床边，搞得她有的时候还怪紧张的。

现在她似乎有点能够理解息掩星的心情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醒来。

这样焦躁而又消极的想法充斥着她的大脑，令她几乎坐立难安。

时濑伸出手将息掩星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到一边，露出长长的睫毛，然后趴到床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陷入沉睡的青年。

这次换她来做那个等待的人。

顾槙和顾息将印南和林奈的尸体处理了，处理过程非常简单，就是一把火的事情而已。不过两人是分开烧的，顾槙不是很想把印南和林奈的骨灰混杂到一起。

虽然变成尘土后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了。

自从时濑离开后，顾息的状态一直很奇怪。他经常会盯着某个方向发呆，然后慢慢皱眉，苦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哥，我好难受。”

“你难受什么？”顾槙好笑地问他。顾息连灵魂都没有，居然还会有“难受”的感觉吗？

烧掉林奈的尸体后，顾槙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和顾息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息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我身上的血，一直在叫。他们吵得我脑袋疼。”

“他们在叫什么？”顾槙站起身，走到顾息的身边，低头看他在画什么。

“……叫我去找她，去找我的同类。”顾息抬起头迷茫地看着顾槙，顾槙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纸，顾息刚刚在上面画了一只和小孩子的简笔画一样粗糙的蝴蝶。

顾槙双手环胸，直视顾息：“你是指时濑吗？”

顾息一脸痛苦地抱住脑袋，慢慢蹲下/身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脑子里有很多声音在叫她……”

“那就去找她吧。”顾槙想了想，突然坐到沙发上，他的双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眼神期待地看着顾息，“把她带回来，带到我们的身边。”

顾息愣愣地抬头：“我把她带回来……哥哥会杀了她吗？”

顾槙摇了摇头：“当然不会。她会成为我们的家人。”

他想通了。顾息和其他人已经死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既然已经无法复活他们，那就只能从根本上救赎他们，让他们死去的冤魂得到安慰。归根结底，他们不是死于那群暴徒的恶行，而是死于这个社会的黑暗面。是这个肮脏的社会包庇了他们，滋生了这些人的恶念，这才让他们能够无所顾忌地任意妄为。

对待恶人就得以暴制暴，但这还远远不够。

这个社会已经没救了，需要重新洗牌，建立全新的秩序。

既然世界无法自我改变，那就由他来改变这个世界。

这也是他让顾息去找时濑的原因。时濑不但拥有不死之身，还和顾息一样持有恶魔的力量，如果能够将时濑驯化为只听命于他的工具，那她就很有可能成为最强的人形兵器。相反，如果时濑站在他的对立面，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因此他现在非常需要时濑的加入，无论通过什么办法，他都要让时濑站在他这一边。

顾息的情绪顿时雀跃了起来，想到很快时濑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他像一只兴奋的狗狗开心地走出了顾槙的房间。

“你果然没有离开这里啊。”窗边突然想起一个慵懒的少年音，尾音微微上扬，清亮中有着隐隐的磁性。

顾槙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窗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黑发绿眸的美丽少年，他单腿曲起坐在窗沿上，另一条腿在窗外晃来晃去，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看得人胆战心惊。

“蒂诺。”顾槙微微一笑。

息掩星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两天，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时濑渐渐开始着急了，她趁着木蛟和乔语曦待在病房的时候将路原拉到楼下，询问路原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息掩星昏迷。路原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息掩星虽然可以让时间暂停，但发动这个能力所付出的代价却非常大。每暂停一次时间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并且在短时间内不能恢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使用这个能力的。更何况这次息掩星居然在短短几天内连续发动了两次“时间静止”，两次伤害叠加在一起，息掩星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时濑面色凝重：“那你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他还会醒过来吗？”

没想到“时间静止”居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怪不得之前从来没见他用过。

路原：“……不清楚。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身体无法负荷的情况，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他究竟会不会醒过来。”

时濑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路原见状连忙又补了一句：“但是以他的意志力，我相信他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