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橙定在原地,答不出话。
这是骆枳第一次问她这种问题,语气很淡,很随意,甚至还带有一点像是闲聊的轻松笑意。
……
可在那一瞬间,又有数不清曾经发生过、现在正在发生、以后恐怕也少不了的事,它们似乎都能用同一个句式被轻飘飘地总结出来。
她是这种人吗?
骆枳的确可恨,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可再怎么说,病床上的这个人毕竟也和她有血缘关系……她原来是这样冷血的人吗?就像骆枳说的……
“她不是这种人。”任尘白忽然开口,“小枳,你对妹妹的恶意太强了。”
骆橙倏地抬头。
她眼眶发红,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求救似的看向任尘白。
“你看到网上的评论了吗?那些人才是真的盼着你死。”
任尘白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在耐心教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你妹妹就是因为关心和在意你,才会因为你做出那种事而生气,一时没能把话说清楚。”
“如果不是真正在意你的家人,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觉得愧疚自责,特地跑来质问你?”
“就是因为希望你好,才会和你生气。”任尘白说,“可能是急昏了头,措辞不够体贴,不够照顾你的情绪,可这不能成为你设套污蔑小橙的理由。”
任尘白转向骆橙,语调和缓:“是不是这样?”
骆橙用力咬着下唇。她忽然觉得那一块压下来的巨石被搬开了,纤弱的身体摇摇欲坠,眼泪迫不及待涌上眼眶。
骆承修进门时,恰好看到眼前这一幕。
生日宴骆家险些叫人看了笑话,骆夫人的状况又连着几天不稳定,骆枳偏偏在淮生娱乐交接的关键时候闹出这种丑闻。
骆承修原本就正因为骆枳惹出的这一轮舆论风暴心烦,一眼看见小女儿委屈的泪水涟涟,满是无助不安地看向自己,这些天大大小小风波积攒的怒气轰一声爆发,挟着强烈的厌恶冲上头顶。
骆承修几步跨到病床边,一把揪着骆枳的病号服,把他从床上拎起来。
骆枳清瘦得厉害,整个人几乎没什么分量。骆承修这一下的力气使得过了头,剧烈的体位变化迅速引起了足以吞没意识的眩晕。
骆枳的眼前突兀地黑下去。
……
恢复知觉时,任尘白已经劝住了暴怒的骆家主。
骆承修坐在病房最远的角落,沉着脸色一言不发。任尘白低声劝解着什么,又或许是在对骆承修说明具体的“真实情况”。
骆橙缩在父亲怀里,眼眶红得厉害,看起来像是委屈地放声大哭了一场。
骆枳斜倚着墙角。
他被扔在病床边的角落,倒是没添什么新伤,看来任尘白拦阻的很及时。
没什么人顾得上来管他,他自己也没有力气挪动身体。
大概是血糖仍然没有补到安全线,连动一动指尖都会反馈回剧烈的心慌和麻木,不停冒着冷汗。
骆枳垂着眼。
这一刻,他的意识像是忽然从这具越来越虚弱破败的身体脱出来,静浮在某一处。
很轻松,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
看着藏在病号服里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似的瘫软下去,歪歪扭扭狼狈叠着,像是路旁被扫成一摊的肮脏破败的落叶。
骆枳想起梦里自己变成的那一身玩偶服。
这会儿要是梦该多好啊。
是五六岁的他看多了乱七八糟的电视剧,看得太投入了,抹着眼泪把自己脑补成了什么可怜兮兮的角色,做了场漫长混乱到极点的噩梦。
骆枳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影,他慢慢分辨了那影子的轮廓,抬起头。
骆橙站在他面前。
被他护在身后那个柔嫩稚气的小姑娘的影子已经很淡了,女孩子出落得娉婷,神色也已经重新镇定下来。
只是脸色还有点发白,眼眶也还泛着红。
“我原谅你。”骆橙看着他,“骆枳。”
骆枳看了她几秒钟,轻轻弯了下嘴角。
骆橙把这个笑当成是他在掩饰自身那些小算盘,没有多管,继续说下去:“我已经懂了,你故意那么说,是为了让我觉得我自己是个非常恶心的坏人。”
“你觉得我和二哥联手抢走了你的公司,所以你要设这样一个局。”
骆橙停了一会儿才又轻声说下去:“你要想方设法让我自责,让我觉得对不起你,然后让我被折磨疯掉……就像妈妈那样。”
骆枳自己都讶异于自己在这些人眼里的心机深沉,他抬了抬眉,尝试打量眼前长大了的妹妹。
因为视线模糊,骆枳的眼里蒙着一层淡淡雾气。他的瞳孔有点散,反而显得眼睛更纯黑明净,翦密长睫投落下来一小片阴影。
骆橙被那双眼睛看着,即使骆枳的目光并没有明确的焦点,她依然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蓦地扎了一下。
骆橙不明就里,却下意识仓促挪开视线:“你不会……你不会不记得,妈妈是被你逼疯的了吧?”
骆枳想了想。
他记得自己好像有这样一道罪名。
那应该是他十二岁那年出的事,骆枳还有些印象,那天他被带去和骆夫人说了几句话,后来他们发生了一些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