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条腿断了,可他却好像完全没注意这件事。
那条腿甚至依然有明显的扭曲和错位,被随便上了些药就扔着不管,现在已经有些定了型,自然不可能再吃得住力。
我知道小枳不在了,我不是来向你们要人的。
任尘白对着明禄,礼貌地笑了笑∶抱歉,我前些天脑子不太清醒,做了些冒犯的事。
任尘白转过头∶我可以在这里和小枳说说话吧
他人看起来平静,语调也听不出问题,只是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人,眼里透出某种痿人的异样亮光。
码头原本也不是明家的,明禄不置可否,只是示意明家人稍稍让开。
任尘白拖着那条腿,旁若无人地向前走,一直走到满是油污的黑水里。
他像是终于到了和骆积近一些的地方,微笑起来,慢慢坐下去。
他坐在水里,伸出手,抚摸着平静的水面。
小积。任尘白说,李蔚明判了七年。
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件事还是你自己的公司打的官司,他们还教训了骆橙。任尘白问,我怎么什么都帮不上你
他在身上翻了半天,才终于在最后一个口袋里找到手机,按亮屏幕,点开播放∶你看,看,骆橙在念夸你的评论。
直播里的骆橙,倒是就快要符合龚导演的要求了。
受李蔚明那场风波的影响,骆橙的名声也跟着狼藉。而骆橙的学校论坛里也开始传出些风言风语,据说骆枳在酒店外被人推摔了以后,就被这位骆小姐带回家,扔进仓库藏了起来。
如果说前面做的事还只是叫人心寒,这种传言要是真的,就只剩下了彻彻底底的荒唐和离谱。
骆橙现在是淮生娱乐的艺人,按照合同,必须按要求直播固定内容和固定时长。
起初念评论的时候,她念几句就会忽然失控崩溃痛哭,甚至会忍不住出言辩解—她直播间的超管很公道,于是真就禁了一分钟的刷屏,让她辩解。
然后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尘白笑着说,过了一分钟,直播间差点都被骂封了。
我本来想把她干的那些事都放出去的,但龚导演要拍纪录片,签了协议……任尘白的声音忽然停顿。
他像是毫无预兆地卡了壳,张着嘴半晌,才又出声∶龚,导演。
任尘白有些困惑,摸着水面∶小枳,龚导演为什么让我滚,还说母亲会怪她,会恨我
水面上全是油和污物,连一丝光线都映不出,任尘白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愣愣坐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给骆枳看直播,又松了口气∶你快看,小枳,骆橙在夸你。
你是不是一直想听骆橙说这些任尘白跟着直播间,一句一句地念,没想到骆积唱歌这么好听。
补了以前的事,这种水平还用得着以势压人吗
挡了谁的路,被黑了吧。
刚去补了综艺,现场这么好,快养好身体吧,多唱几首好吗
从雨里弹吉他的视频来的,以后开心一点吧,开心点好吗
直播间里的骆橙木讷地低声念,任尘白带着笑意跟着重复,两个声音叠在一起,几乎有些叫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你别生他们的气,很多人都没看过综艺,连李蔚明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他们都是刚刚开始了解你的。
任尘白温声解释∶以前老是有人要把你藏起来,现在没有了,所以他们就看见真正的你了。
他们不知道《火苗》的主角就是你,还以为你在我家医院养病呢。任尘白想了想,又给他补充,李蔚明…他那些粉丝,早就不敢说话了。
当然也有不少墙头草,以前跟着跳着脚的黑骆枳,看着风向一转了又改口……但有淮生娱乐的人盯着,这种评论根本就不会被筛选出来放进直播间。
至于李蔚明的那些偏激的粉丝,大多在惩恶扬善的时候就完全没想着保护个人隐私,事情反转以后,自然也只好面临该有的反噬。
…任尘白当然知道这些远远不够。
但他想,骆积的脾气那么好。
这次的错太严重了,肯定不能像以前那么好哄了。
可这样每天都来道歉,都来陪骆枳说说话,总还是能稍微起上一点作用的吧
任尘白念了一阵,又忽然想起来∶小积,你还有点心吗
他看着水面,像是得到了个什么答案,慢慢露出笑容,欣然伸手往水里去探。水下只有大把的泥沙,他抓着那些湿沙,毫不犹豫就要往嘴里送。
跟着他来的是任家派的助理,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事了,扑上去按着他的胳膊拦,又狼狈地抬头望码头上瞟过去。
明家似乎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也没人管任尘白一个人在这发疯。
任尘白忽然就开始发怒,他挣扎得很厉害,死死地攥着那一把沙子不肯松手∶你们要干什么!
这是小积给我的,是点心……松开!任尘白沉声说,我不吃就不知道是什么馅,他会问我是什么馅的……
助理哪敢松手,苦着脸拼命拦,忽然发觉有人走过来。
助理下意识抬头,打了个寒颤∶明,明总管…
不用拦了。明禄说,松手吧。
助理愣了愣,想要解释情形,手上的力道却已经不自觉松了一刻。
他吓了一跳,连忙要再拦住任尘白,却发现任尘白只是呆呆坐着,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刚才攥得太紧,那一把沙子都从他的指缝里淌下去,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沙粒了。
任先生。
明禄看了看时间∶演得差不多就回去吧。
明禄说∶天晚了,会打扰别人的休息。
任尘白仍因为那一块点心粗喘着,他用力推开助理,神色隐隐透出阴郁∶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任尘白挣扎着要站起身,他断着腿,又被钻心的剧痛重重扯回去,是你在打扰我们!小积—_
骆枳。明禄复述了一遍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稍一停顿,看向水面上漆黑的油污,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的
明禄问∶这么脏吗
任尘白被助理搀扶着站起来。
他像是被这个问题砸得晃了晃,然后才恍惚地低下头。
他凶发现目口身上又变不导脏不摄,有些造司t地电手夫抹,去越抹越只剩下腌腾的良顺他拼合
摇着头,想要开口反驳解释,却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当然。
当然。他听见自己说,他怎么能一个人干净他要下来,陪着我。
他怎么能干净
任尘白听见自己困惑的声音∶他怎么总是能被那么多人喜欢
怎么就是拦不住
为什么骆积真实的样子只要出现在别人眼前,就还有人喜欢他
任尘白恍惚地四处张望,他忽然看见明禄脚边的一个海螺,扑过去用力把它抓在手里,又使足了力气远远朝海水里扔进去。
为什么就是藏不住任尘白问,为什么——
他的声音忽然被某个力道扼住。
明禄摆了摆手,蹲下来看他,向来和气的神情里终于带了一点难以言说的意味∶你扔过海螺
任尘白被明家人按着,狼狈地吃力喘息。
明禄问他∶什么时候
任尘白意识恍惚地盯着他。
…谁知道什么时候
他扔过的东西多了,他拉黑了淮生娱乐所有人的电话,要求医院的人不准善待骆枳,就连当初的那场篝火,他也已经仔细清了场
他给不出答案,明禄看起来也不想要答案。
任先生。明禄说,保重身体,你死了太可惜了。
任尘白瞳孔缩了缩。
明禄站起身。
在他身后,任尘白被明家人按着,压进了那片肮脏不堪的浑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