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听着他慢慢弹那首曲子。
骆炽的体力跟不上。他正在低烧,能使上的力道本来就弱,全靠这些天的复健练习弥补,到最后一句已经有些抬不起来。
骆炽尽力压制着右手不发抖,快要力竭坠下去的时候,明危亭忽然握住他的手。明危亭的力道稳稳续上来,按照他的力道指引,陪着他把最后几个音弹完,
明危亭落下视线,看到骆炽专心致志垂着的眼睛。
下雨天的确很舒服。很适合留在家里,在家睡觉。
明危亭陪着他把整首曲子弹完,想要收回手,却被骆炽那只手上的力道坠住。
这些天一直照顾骆炽,早已经养成了习惯。明危亭原本要收回的力道凝实,握住骆炽打着颤的右手难受
骆炽摇头,擦了擦淌下来的汗。
他用右手坠着影子先生的手,看着明危亭,眼睛很亮。
窗外的光线很暗,房间里没有特意开灯,但这种昏暗却一点都不显得压抑和沉闷。明危亭思索了一阵缘由,然后发现是因为骆炽。
因为骆炽,所以什么都不沉闷。
骆炽不知道,十年前的那场篝火晚会,在邮轮上其实也完全不止他一个观众。
那天一整天的天气都阴沉,客人也没什么精神。晚上没有安排任何项目,只是一次因为天气不适合航行而暂时转道,再普通不过的临时泊港。
任夫人给骆炽的吉他装了拾音器,连了效果器和音箱,声音可以传出很远。
在骆炽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推开窗户,好奇地走到甲板上往远看。
天还是很阴沉,即使是在夜里,也依然看得见大片的浓沉乌云。船上慢慢变得热闹。
并不是所有人都去听吉他,只是人们开始走动、聊天,开始轻松地说笑。
忽然有人说,今晚的海风原来这么舒服
……
又被掌心的力道坠了坠,明危亭回过神。
骆炽额间沁着层汗,胸口也起伏,却还是抱着吉他期待地盯着他看。
明危亭看他高兴成这样,自己也不自觉跟着显出笑意,抬手摸了摸骆炽的耳朵∶“怎么这么酷。
骆炽的耳垂瞬间发热,他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向上抬,单手撑着身体挪得近了些。
他满心都是兴奋,正想开口,就听见影子先生停了两秒,继续严肃反省∶“怎么会有粉丝这么不会夸人。”
骆炽忍不住笑出声,原本要说的话也咽回肚子里,一本正经抱着吉他,又慢吞吞挪着坐回去。
明危亭拿过放在一旁的电脑,点开整理过的文档,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那些话要记下来并不难,但他看着骆炽,又觉得只是说这些似乎也同样不够贴切。
“刚才。”明危亭放下电脑,他看向骆炽,“我刚刚发现,我不喜欢雨天。”
骆炽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拍了两下。
他就知道影子先生是因为下雨没精神。
如果他身体好,他会邀请影子先生打着伞去海边,教给影子先生很多他学过的、雨天能做的非常有趣的事。他们甚至可以冒着雨去沙滩,雨天的沙滩会有好多乱跑的小螃蟹。但他还没有康复,所以只好坐在这里,让影子先生也陪着自己———
“你在这里,弹了曲子。”明危亭说我觉得雨天真好。
骆炽微怔,眨了下眼睛。
明危亭用手背碰了下他仍鼓着的那一边脸颊,眼里透出些笑意,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变出一块糖。
骆炽正要伸手去接,看着影子先生故技重施拿着糖向后撤,当即是可忍孰不可忍,奋力撑身去够。
他在床上掌握不好平衡,又抱着吉他,刚直起身就晃了晃往下栽倒,随即就被始终护在一旁的手臂稳稳揽住。
骆炽从眼前泛白的头晕里缓过来,被那块糖在唇边碰了碰。
骆炽刚要欣然张口,糖就又被拿远了。
……糟了。
明危亭忍不住和他玩起来,才想起自己现在正在做幸运粉丝。他查过网络,没有证据表明粉丝适合做这种行径。
但骆炽显然也不在乎这个,骆炽被激起了斗志,反而不准他把糖挪回来,摩拳擦掌要自己去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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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危亭护着他和吉他,手臂横栏给骆炽借力,让骆炽用巧劲灵活地挥手摘走了那颗糖。
明危亭低头看他,眼里带着很清楚的笑。
“雨天真好。”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幸运粉丝可以一起趴窗户吗”
雨天阴沉,天气很不好,会让人想起旧事,也不能按照计划去沙滩。
雨天的骆炽会含着桃子味的糖,坐在房间里的床上,和着雨声给幸运粉丝弹吉他。
明危亭发现,他也喜欢上下雨了。
……
云逐渐被风拨开。天开始放晴的时候,下午也已经快过完。
虽然到了傍晚,太阳却还没落下去。
没来得及散开的云被染得通红,那些翻滚着的火红色的云在天边展开,像是一团碰不到的火。
方航坐在咖啡厅里,把他们这些天收集到的、骆炽所有参加过的节目的母带都交给明禄。
明禄问他价格,方航却只是摇头∶“……我们自己也想买的。”
“多谢你们帮忙。”方航说,“如果只靠我们自己,不可能这么顺利。”
淮生娱乐重新申请了官方微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官博把骆炽当年参加节目的资料全放了出来。
方航带人去买母带,节目组原本完全不配合。双方僵持到一半,制片人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态度忽然扭转,带着人战战兢兢找出了当初的全部资料。
…
明禄没有就这件事多说,把东西收好,按了按他的肩。
这批母带比骆炽自己收集的更齐全。这些年轻人是真的为这件事难过,他们在做一件或许已经没什么意义的事,只是因为在乎。
他们做不到不在乎,即使骆炽或许已经不需要,他们也会推翻那个被恶意扭曲抹黑的假象,让真的骆炽被人看见。
现在无疑不是合适的时间,骆炽必须要绝对安稳的环境休养。但也许等一切过去,风平浪静的多年后,明家可以邀请这些人去做客,上一艘有些特殊的船。
方航握着那杯冷掉的咖啡,低头坐在座位上。
雨后天晴,火烧云里藏着快要落山的太阳,变成一种浓郁得耀眼的炽红色。
方航对着桌面上的光影出了一阵神,又低声和明禄说起官博的情况。
方航其实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忽然和明禄详细解释这些——或许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对骆炽的事十分在意,或许是他自己的确很想找个人说。
也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条路太难受了。他们知道小骆总很累了,很想停下休息。但如果小骆总有天睡醒了,忽然想去邮轮玩,坐在船舷上吹风的时候,或许会辗转听到这些。
他和我们说他想坐邮轮……我们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目的地,他说不知道。
方航说“他说走路好累,他走不动了,坐船会轻松些。水自己就在流,可以随便送他去什么地方。”
骆炽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不过骆炽对他们说,或许会在任意一个港口心血来潮,忽然就下船,然后留在那卖唱。
他们当时以为骆炽是在开玩笑,但即使是玩笑也老大不愿意。起着哄说不行,公司这么多事全都靠着他,小骆总英明神武,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撂挑子。
这不是恭维的话。淮生娱乐的运转固然是靠他们这些部门,但如果只要能够照常运转就能让一个公司走下去,那商界大概就不会有公司倒闭了。
他们习惯了要靠骆炽拿主意。挑哪些人,买哪份剧本,哪份剧本适合给哪个还算当家的艺人,哪个资源合作起来比较稳妥。
……
这些当然也有专门的部门来负责,但他们也试着自己做过,效果好像还是不如骆炽靠直觉来选。骆炽对这些东西有种天生的敏感。他们曾经看到过有一类联觉症,甚至还打趣聊过,小骆总是不是也能看到每种感情和情绪的颜色。
“那次之后,他果然就不说这件事了。”
方航低声说∶“再提起来已经过了大半年……他找我们帮忙,帮他抢邮轮的票。”
方航停在这句话上,他不能再去想这件事,所以他又把话题拉回来,继续说官博。
官博没有发布任何文字内容,也没有对那些录像做任何处理。
没有经过剪辑的母带其实相当冗长,掺杂着大量的无效片段,但播放量却意外的并不低。
曾经的骆炽被那些影像捕捉,终于能拼凑出稍微真实和完整些的影子。
二十岁的、或许还没到二十岁的骆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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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炽坐在舞台的边沿弹吉他,他很喜欢坐在那————这其实给追光和录制都带来了少许难度,导致那些画面多半都显得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