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面包是最好吃的面包。
等以后影子先生学会其他夹馅面包的做法,这个结论还可能随时改变……但不论如何,至少应当还可以持续一段时间。
毕竟从目前的证据看来,明先生要处理的工作的确很多。
吃过午饭后,明炽迁徙去书房,裹着那件外套,又在雨声和壁炉温暖的火焰旁边闭上眼睛,睡了相当舒服的一觉。
醒过来的时候,书桌上等待处理的文件摞成一摞,似乎也没有变少多少。
“是禄叔又送来了一部分。”
明危亭放下笔走过来,兑换了一个小时的放松服务,和他解释∶“之后的一些常规工作,如果能提前完成,就会有不少空暇时间。
“因为有人陪同。”明先生给出反馈,“进度没有问题,处理得很顺利。”
事实上,进度其实远比过去几天顺利。
在出门办公的那些天里,明危亨在处理工作时,也依然难以避免地会想到留在别墅里的明炽。他清楚明炽需要一段时间来自己信件、找回过去,也清楚对方已经完全可以独自应付这些。但理智并不是时刻都足以约束情感——这件事他过去做不到完全理解,但现在已经不需要禄叔再来解释。
有天夜里,明禄其实回去过一趟,去拿一些要用的文件,更主要还是为了和别墅里的人确认明炽的情况。
他们离开的当晚,明炽并没急着去看那些信。
明炽认得别墅里的每条路,自己在别墅里绕了完整的一圈。他把每个地方都走过一遍,在每块熟悉的砖上都摸了摸,最后还是回到了小屋旁边的花园里。
那里之前其实还有一座相当小的车库,只能停一辆车。后来因为闲置太久被拆除,花园扩建过去,也种上了花草。
但因为过去的很多年,那里的地面都停着辆车,所以如果拨开花草仔细找,其实还能找到留下的轮胎痕迹。
明炽在那里躺下来,他和那些花草一起躺了一个多小时,枕着胳膊,一起看着太阳落下去。
……
之后发生的事就都一切正常。明炽听见有人出来找自己,就坐起来主动招手,弯起眼睛和来接自己的人道谢,回去用晚餐和吃药,洗漱过后回到卧室。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的天,还打了电话,明炽录了一首吉他的晚安曲给他发过去,提醒影子先生要好好睡觉。
明禄得到的回答里,明小少爷的状况也都相当良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专心复健,每天走得都比之前明显更稳当。从第二天起明炽开始看那些信,也开始继续练吉他和画画,还找时间去厨房研究了两道新菜,他们负责品鉴,几次调整之后味道就变得相当惊艳。
要说有什么稍微特殊的……也就是他们走后的次日早上。
明家留在别墅里的人也都很喜欢这位新的小少爷。有些跟在先生身边久了的,会忍不住同他多搭几句话,按照医生的嘱咐,时常提醒他即使是复健和练习也要适量。
明炽每次都会认真听、认真道谢,平时也会主动问好和打招呼,但多数时候依然只是笑不说话,在一旁听着其他人说笑聊天。
这件事所有人早就已经习惯————只要是先生和明总管不在的时候,明炽的话通常都很少。
不过那天早上,明炽从房间里走出来,和每个人都搭了话。
聊天的内容很平常,只不过是些有关先生的事,他们也和平常一样作出了答复。
后来明炽又问了自己的病历,拿到之后回房看了十几分钟。等再出来,就又变得和平时完全一样了。
“这种情况太常见了。”荀臻听明禄提起这个细节,对他们解释,“不只是心理问题,也有头部手术后的影响,定位能力受损也不止表现在空间定位能力上————不要说他还忘了十年的事。”
手术的准备阶段,荀臻听团队探讨过很多相关内容∶“即使是很多记忆没有损伤的病人,也会在自我统合上偶尔出现问题,一瞬间无法定位自己的位置。
“不需要回避这件事。”荀臻提醒,“多交流就会有更多的信息,新的信息补充进来,这种状况立刻就会缓解。
……
明炽怀里的休闲服被换成了本人,眼睛立刻弯起来,把影子先生也拐进躺椅。
他手法熟练地给明先生兑换了一会儿太阳穴的按摩服务,听到明危亭的问题,就停下来想了想∶“完全没那么严重。”
他还不至于完全定位不了自己的位置——毕竟短期记忆时灵时不灵,他身上随时都带着便签本,每天晚上临睡前都默背复习一遍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
那天早上醒过来,他只是没有见到影子先生,所以有那么一会儿觉得不安。
“会想什么”明危亭问,“担心我不会回来”
明先生已经很适应躺椅,也飞快被小先生教会了放松。连枕头的位置也顶替掉,揽住明炽的头颈,让明炽枕在自己肩上。
两个人舒舒服服窝在躺椅里,身旁是被雨水冲刷的落地窗,壁炉的火光映在窗户上,外面是冷色调弥漫着的水雾。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但为了配合明炽习惯的音量,他们的天聊得还是很小声,额头碰着额头。
要是禄叔从旁边经过,一定会颁两个“最让人放心小朋友奖”的那种姿势。
“那倒不是。”明炽完全没担心这个,毫不犹豫摇头,“没这么严重。”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头发“没这么严重”
“对。”明炽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停下多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当时的情况,“就是担心,这么大个影子先生。”
他笑出来,又一本正经抬手比划了下∶“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房间里当然是两个人的生活痕迹,也有很多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贝壳做的亭子、外套、电脑排着队等他检阅。
要找证据肯定是不难……只不过。
只不过,以明炽对自己能力的了解,要是他真的因为手术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影响,想象出了一个影子先生,也是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哄自己高兴。
明小先生对严重的定义好像稍有偏颇。
明危亭握住明炽的手,让他把手臂搭在自己身上∶“这件事不严重”
“这件事不严重。”明炽学他说话,想了想又笑,“其实查一下手机,发条消息、打个电话就能解决,只不过当时没想起来。
或许也是在那么几秒钟里,本能地不想去点开,不想面对任何一种可能的结果。
他只用手机打游戏,对聊天和电话功能都兴趣不大,过去似乎也没有养成过随时查看的习惯。
明危亭和明禄离开的那天,明炽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等他回到桌前,看到手机屏幕上有未读消息的提醒,心跳像是忽然漏了一下,身体在本能地冒冷汗。
————不过这个毛病也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迅速地、彻底地痊愈了。
明炽忍不住从正在进行的话题里走了个神,想起来那些聊天记录。他自己专心地想了一会儿,嘴角又压不住地抬起来。
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和影子先生还是第一次隔着手机聊天…那种感觉实在相当奇妙。每个短暂的间隔都叫人期待,每条收到和可能收到的消息都值得高兴。你收到每一条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去想对面的发信人,想象对方敲下这行字的神色和心情。
明炽想到哪就说到哪,所以把这些也全说给影子先生∶“以后有机会,还想多发消息聊天。”
明危亭的感受和他完全一致,但还是不太希望再会发生这种情况,低下头∶“有机会”
“当然。”明炽举例说明,“比如明先生在书房,我在卧室,需要我上来提供放松服务。”
明危亭的思路不如他开阔,听到这里才忽然同样生出明确的期待,转过来,认真听着他说。
明炽原本就只随便说了这么一个例子,迎上眼前忽然严肃专心听课的视线,立刻生出责任感,继续发散思维灵活思考。
“比如狐狸先生在厨房,我在画室,需要我来给面包做个艺术造型。”
比如影子先生在卧室,我在小屋练吉他,天黑了,需要我尽快回家睡觉。
比如…明炽停下话头,看着只差找个笔记本来记的影子先生,笑出来,比如我们就在一个房间里,一抬头就能互相看见。
但暂时还没人有时间抬头,因为彼此都有事在忙,明先生要工作,他正准备系统开始学习航海相关的知识。
这个时候,如果忽然有人突发奇想,觉得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或者是出去透透气。明先生从小性情严谨,要是直接说出口,不论是邀请方还是被邀请方,难免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明炽花了点时间,从躺椅的口袋里摸到了自己睡前随便扔进去的手机。他解锁屏幕,打开聊天软件,飞快敲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明危亭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微怔了下,随即也反应过来,笑着摸了摸明炽的头发。
他揽着明炽仔细放好,自己离开躺椅去桌前拿手机,点开未读消息。
「小先生∶雨变小了。」
明危享看着这条消息,他想明炽对他说的话,看到消息的时候,会想象对方的神态和心情。他真的在想这些。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暂时看不到几乎陷在躺椅里的明炽。所以他在想,小先生发这条消息的时候大概会忍不住笑,嘴角抿起来,耳朵就跟着烫。
这些天他也会想这些。想明炽给他发消息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像文字那样安稳和舒服,会不会也偶尔睡不着,想那些信里写了什么,明炽看过后会有什么变化。
信就在他的电脑里,没有任何密码或是保护措施,但明危亭并没看过它们。
他想这些事的知情权和决定权都该在明炽——这件事的处理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另外一件事,需要在之后的生活里调整。
明危亭在消息框里回∶「早安。」
明炽停顿的那几秒,显然是又去手机右上角确认了一下“13∶40”这个时间,然后躺椅动了两下,一个脑袋晃悠悠冒出来。
明危亭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压了下嘴角,走过去,把明炽从躺椅里抱到桌前。
那把用来办公的椅子很舒服也很宽敞,明危亭坐在里面,让明炽靠着自己的胳膊,把手放在桌面上。
明危亭拿过自己的私印,低头征询过明炽的意见,沾了一点印泥,印在明炽的手心。
“即使不见面,每天早上也都该发消息。”
明危亭说“如果那天我发早安,小先生就会知道影子是真的。”
印章是名家之作,每条痕迹都干净利落,刻得道劲有力,相当有艺术感。明炽正专心体会那几刀神来之笔,闻言抬头,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他自己都走神跳到了下下下个话题,没想到影子先生还在想这件事,再看那个小巧的印章忽然胸口发烫,耳朵也不自觉泛红“没问题。”
“本来也知道。”明炽轻声说。
明危亭关了书桌上的工作灯,低头看他。
明炽热乎乎地咳了一声,他仔细等印迹干了,把手攥起来,相当珍惜地藏进影子先生的外套口袋里。
他和影子先生一起挤在椅子里,空间很小,有一点暗,很暖和。
明炽已经很适应别墅二楼明亮开阔的起居室,也很适应邮轮上舒服宽敞的卧室,但他还是忍不住喜欢这种不完全封闭的、有光透进来但又足够暗的小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