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覆盖侯府青瓦枯枝,细白的一层,风一吹扬得满府都是。
下人们缀着小碎步走在偌大的仪阳侯府,连着几月来府里不太平,又是四小姐从外面带回一个女人纳为妾室,又是颜家和皇后娘娘对四小姐的偏袒。
这人啊,运道差到极致也会否极泰来。
就拿四小姐来说,不得老爷子宠,不得父兄疼,可她有位住在流岚院日常沉迷礼佛的好母亲。
不仅有一个好母亲,还有远在千里之外肯为外孙女撑腰的外祖一家。
甚而进了皇城,更有皇后娘娘宠溺。
天大的事在真正的贵人眼里算不得什么。
但对她们靠着主家存活的奴婢而言,没有比大公子二公子接连被废更大的事了。
天快要塌下来。
往后投靠谁都没个定数。
依着勋贵世家的规矩,大公子不行了,还有二公子,二公子不行了,这侯府的少主子该是二公子的嫡子。
长幼有序,嫡长子继承制。
可偏偏府里不仅有年仅七岁的小小公子,还有年轻气盛的三公子。
大房二房倒下去,眼瞅着三房快要撑起府里的小一片天。
当婢子的仰人鼻息,惯会看眉眼高低,这侯府便一日日的从喧嚣转为沉寂,如同一处深潭,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底下已经暗潮汹涌。
而身为侯府正经的主子仪阳侯的心情很是不妙。
而满肚子的不妙在看见流岚院门前挂着一盏模样精巧的红灯笼时,他紧绷的脸绽开一丝笑颜。
内心充满属于舔狗的快乐。
大炎朝当然也有“舔狗”这一说,源于某个落魄的书生和富贵人家的小姐。
书生为讨小姐欢心,宁愿跪着去舔小姐扔在地上的红烧肉,奴颜媚骨哄得小姐赏了他一巴掌。
得了巴掌的书生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面带喜色,大庭广众之下高声宣言“愿为小姐做狗”,一时天下惊。
不论是为了扬名还是为了讨口饭吃,又或被那小姐多一眼的关注,总之,所有人都晓得有这么回事,这么两人。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到底有没有,谁知道
魏汗青来时沐浴焚香,身子足足洗了五遍才肯从浴池出来。
身为侯爷比女人家还讲究,不为旁的,夫人嫌脏。
夫人若嫌他脏,定不会与他亲近半分。
倘若夫人想他了,有用到他的时候,就会吩咐李乐在院门口挂一盏漂亮的红灯笼。
红灯笼越精致,说明夫人心情越好。
院门前的这盏灯笼是仪阳侯几年来打门口见过最好看的一盏,样式新鲜,红彤彤的看着喜庆。
悬灯而挂,是谓临幸。
很难想象这便是仪阳侯与其夫人的相处之道。
于魏夫人来讲,这个男人顶多就是比其他臭男人干净好用的物件。
侯爷之身,怎不金贵
却心甘情愿当夫人的狗。
魏汗青反复整理衣冠,连月来的愁索一扫而空,他固然心疼亲儿子的遭遇,但他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哪有不爱老婆的
他是三跪九叩才讨来这正妻,否则冲当年魏颜两家僵硬的关系,颜太师怎会捏着鼻子同意这门婚事
李乐走出门来“侯爷,夫人请您进来。”
她用了一个“请”字,仪阳侯面带喜色,与李乐擦肩而过时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夫人今日心情很好”
李乐看他一眼“侯爷进去罢。”
一个奴婢敢这样与府里的主子说话,仪阳侯半点火气都没有,提着衣摆跨入那道门。
门顷刻关闭。
内室点着一盏烛火,昏昏暗暗,唯独墙上画像那显得亮堂些那摆着两盏灯,灯罩极好看。
进门看到墙上那幅画,仪阳侯美妙的心情烟消云散,顿时生出满腹苦涩。
魏夫人显然沐浴过,入了冬仗着脚下地龙旺盛仅穿着单薄里衣,长发披散,腰肢纤细,很有女人味。
“你来了。”
“来了。不是你喊我来的吗”
他指的是院门那盏红灯笼。
“是我喊你来的。”魏夫人轻勾衣带,漫不经心“脱罢。想要了。”
魏汗青本该欢喜,多年来也唯有与她亲近时,他才会有是她男人的觉悟。
他是因爱她才娶妻的,娶回来,这女人却不愿和他做正常夫妻。
他是一个用完就可以丢弃的器物。
唯一比器物好的是,他灵活,有力气,百依百顺不用人操心。
他的嫡子嫡女都是这般来的。
魏夫人跪伏在那幅画像前,烛火摇曳映着她眼底满溢的情意,这情意不是给身后的仪阳侯,是给画上之人看的。
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漠视羞辱。
这羞辱魏汗青饮鸩止渴地承受许多年,船入港口,他声音发涩“还没忘记吗”
“忘不了”魏夫人喜欢看着画上之人,仿佛此刻与她欢好的并非魏汗青,而是她心底所爱。
“但凡见过他的,没人会忘记。”
“我这样,会伤着你么”
他对着其他女人粗暴,对正妻从来小心翼翼,拿她当圣人捧着,当仙子敬着,当祖宗畏着。
殊不知魏夫人最厌烦的就是他这点。
“你不是他,学不来他的儒雅温柔”
仪阳侯苦笑“是啊,我不是他,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他能让你魂牵梦绕。”
画上的男人一身白衣儒服,容色殊丽,有芍药之艳绝,明明是个男人,眉目比女子还要精致。
画这幅画的人定然爱他爱到无法自拔,这才将人物神韵捕捉地极其巧妙。
广袖长袍,腰肢细瘦,仅仅是一幅画,也足以教人相信这是神仙般的人物。
颜晴今日受那曲舞佳人影响,在画像前几次生生死死,媚态极妍。
没她的允许,魏侯爷不敢将自己的东西留在里面,他想去抱抱瘫软的颜晴都没有资格。
他恨恨盯着画上之人,低下头来眼里又有深深的畏惧。
一刻钟后魏夫人缓过来,赤脚踩在羊毛毯“我要带平奚去京城。”
魏汗青顾不得收拾急急起身“你们要去京城不行我不同意”
“你没资格反对。”
“夫人”
颜晴冷眼看他“府里乱象横生,你还是多想想选谁继承侯府罢,我与女儿出去避避风头,省得再有恶心事跑到我女儿头上。”
她这话说的正是魏大魏二觊觎惊蛰院的妾。
此事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仪阳侯心知她偏爱女儿,沉沉一叹“他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如今连男人都做不得了,还会有什么恶心事惹到你那位心肝宝”
“你在说我偏心”
“你不偏心吗”
夫妻二人少有在一起议事争执的时候,魏汗青爱她至深,妻是妻,子是子,他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公道话。
“长子受伤你去看过一回,次子受伤你竟看也没看,我知道你去惊蛰院找你的好女儿了,但你为何不想想,你是她的母亲,你还是两个儿子的娘啊
“弄成如今兄妹不合的局面,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这些年你生而不教,放任他们彼此相残,又是为何你的女儿是女儿,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他们是你生的啊。”
”是我生的又如何”
颜晴随意披了一件长衣,拾起她的佛珠好气性地捻着“我的爱有限,爱了这个,就不能爱那个。你懂的。”
“我不懂。”
“好,那是你太蠢了,二十多年都没看明白。”
仪阳侯面色颓败“你执意带平奚去京城,真是为了避风头,不是去找你的相好”
“总之你拦不住我。”
“好,那我再问你一句平奚,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魏夫人眼神讥笑,停下捻动佛珠的手“你终于问出来了,这么多年憋在心里不好受罢”
顿了一顿,她认真道“她当然是你的女儿,是你的种,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有没有在意过她,看还有没有脸问我不关心儿子。”
知道魏平奚是他的女儿,仪阳侯紧绷的心弦缓缓放松,他折身行了大礼“为夫错怪夫人了。”
魏夫人用完就丢,不再拿正眼看他。
“你还不走”
“我,我想再看看夫人。”
“滚”
仪阳侯再次滚出来,搀扶他的随从早就见怪不怪。
他直起身,为夫人没与外人生下野种感到庆幸,又为她要去京城隐隐感到悲凉。
为夫如此,他实在是天下第一窝囊。
窝囊又怎样呢
他是心甘情愿的。
颜晴这人冷性了点,好在没骗他,在他求娶她时将一切说得清楚明白。
她说她心里有人,恐怕一辈子都放不下,便是行欢时也只愿面朝那人的画像。
她一日放不下那个男人,就会一日待他为奴。
想做奴才,做她脚下摇尾乞怜的狗,那就娶她。
魏汗青毫不犹豫地选择当一只舔狗。
这些年嫡女的身世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可夫人说这是他的女儿,那就姑且是他的女儿罢
只不过,她们要去京城
京城啊
“京城是我大炎朝帝都,天子脚下。去了那尽管住进外祖家,外祖家什么没有你准备这些做甚”
魏平奚指了指郁枝收拾的一应琐碎,放眼看去,香炉都有。
“你这是想搬空我的惊蛰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