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竹帛万卷载天机,九流清谈现未央
夏王骇然中仍旧应变神速,缓缓扶起地上那‘口呼兄长’之人,温和笑道,“族弟!”
“兄长!”
然二人却相互传音,“拓跋翰!汝该被我镇压,永世不得入华夏!却敢明目张胆行‘夺舍’邪法?此番奸计不过能瞒上帝!却瞒不过我这副重瞳!”
“元曦兄该称呼弟玄刱或是弟之字!兄亦柳氏子,奈何忘记?”
“孽障!”夏王元神震怒,柳玄刱平静道,“该是圆觉无碍,方有今日!”
兄弟二人电光火石中元神交锋,夏王被夫人轻轻一拉,当即笑道,“元俌,且随吾一道回宫,与百官宴饮便是!”
“臣遵命!”
夫人神色劳顿,夏王当即搀扶之一道坐于车辇之上回宫。
当下乃是未时,距离晚宴时间尚远,夏王屏退左右侍卫与宫女,中常侍拓跋森机警非常,知夏王欲有要事,忙出外关闭殿门。
夏王步步紧逼,柳玄刱神色如恒,然身子缓缓向后,夫人则端坐榻上,眼光不定。
“‘元俌’头上气息凝练,似乎不想夺舍之状,然其前番魂魄气息怎与今日大不相同?”
“元曦剑力仍旧雄浑无匹,与之硬碰并不划算!”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忽而,夏王身如雷霆,竖起双掌朝柳玄刱击去,元俌神色狰狞狡诈,双掌一碰,身形不住倒退,笑道,“汝图穷匕见,欲在此地杀我!”
“然也,拓跋翰、元俌,还是该当叫汝九锡门神主!”夏王口中不辍,手下不停,招招风引雷动、电铮火燃!
“弟该呼汝元曦兄,还是生死门主夏九州?”柳玄刱嘿嘿冷笑丝毫不让,变掌为剑八方乱刺!
“汝‘通神之术’倒也厉害!”夏王惊怒。
“汝亦不俗!”元俌招数变化无穷,与夏王旗鼓相当,化掌如刀,步走八卦,化指为剑,身游四方,夏王肘撞如彗,断岳开山,脚踢如锏,玉碎连环!二人自上之下,无一处不含杀机,无一处不可制敌!
“兄长,便是你我再斗上三天三夜,也仍旧分不出胜负!”柳玄刱冷笑一声,闪身退到一旁,忽而面前寒光闪烁,心底惊骇,暴退十丈之远,可剑气如影随形,终入肉三分,他奋起十成功力,身影竟如化雾一般散而复聚,嘴角不住流血,一手抚胸,淡笑道,“这便是‘鬼神’?果然名不虚传!”
“可愿见吾‘四象斗阵’之真容!”夏王甚怒,欲取其性命。
“‘气化为煞,只得三遭!’兄该知华夏天规!”柳玄刱心底惊惧,言辞却步步紧逼。
元曦踌躇一时,回头细看夫人雪蓁,二人心意相通,鬼神轰鸣之中,滔天杀气如浪卷起,柳玄刱冷汗淋漓,便欲夺门而出,正在此时,拓跋森大惊入内,尖叫道,“大王,大王,不好了!”
夏王忙即收剑,扶起柳玄刱,哭道,“弟!你我二人切磋,未想竟置汝于险境!”
元俌笑道,“兄不必在意,弟便是割骨剔肉,也要治好皇嫂!”
拓跋森看到二人神色,这才舒了口气,说道,“奴婢该死,主上,萧懋之来了!”
“臣告。。。。。。”柳玄刱本欲叩首离去,夏王拉住他手,“且慢,你我一同前去便是。拓跋森,汝且让恒勉兄在园中等候,本王这就过来。”
“是!”拓跋森仔细观看元俌与夏王神色,心底一寒,转身离去。
“兄可愿剪灭豪族,还一太平治世于天下乎?”
夏王冷眼凝视之却不言语,夫人问道,“汝欲何言,不妨直说!”
“兄虽得军中诸将拥护,亦得张、柳三族与龙城王仲明鼎力支持,毕竟势单力孤,可愿得弟一臂之助?”
“汝当真愿帮我二人?”夫人又问。
九锡门神主肃然起誓,“我以神魂发誓,助兄夏王元曦铲平王、袁、萧、顾、卢、崔六大族!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刹那间风雷激荡,神煌下射,震得三宫瓦震,六部垣酥!
夏王闻他正色之言,亦甚惊叹,“汝若助我成就大事,来日百姓欢歌乐舞之时,便将大位禅让与你亦是无妨。然汝心叵测,吾确不便起誓了!”
元俌笑道,“不必。谨遵王命!”
“与我一道见那萧懋之。”
元俌跟在夏王夫妇身后,盯着兄长腰间那六尺长剑,心中警惕之极,“便在他身后,亦难防鬼神搏命一击,此剑当真天威莫测,异能惊世!却不知哪里寻一口匹敌此物的神器!”
夏王与夫人在前行走,更是芒刺在背,不住心念交流,“他欲使夫君与大族火并,坐收渔人之利!到时再做黄雀!那誓言如同无物,当真是如意算盘!”
“夫人心细如发,洞烛其奸!若留他在朝中,你我不在之时,则更可趁机招揽人望。两败俱伤,彼为黄雀;我若然胜之,其功亦得其半,待彼朝中根基牢固,便更难下手,嘿嘿!天下哪里有这等便宜事!”
“可若遣他回河东,到时我明彼暗,又如何是好?”
“且行且观之!此人大奸巨恶,极难对付!远非卓陀洪之英雄、移剌安之枭雄可比!”
柳氏兄弟二人各有奇计,心中各自不安,萧懋之远远看到三人,心神一震,躬身叩首,“微臣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恒勉兄,吾德薄,尚不欲登临大宝,万不可如此称呼!”
萧懋之,字恒勉,萧氏一族当代家主萧卿之之兄,身长七尺九寸,甚是英俊,文采甚高,然却气量狭小之极。他当即道,“陛下扫平天下、创制礼乐,功盖三皇、德迈五帝。。。。。。”
“恒勉兄有事但说无妨。”
“陛下打算明日朝会商议改良国策之事?”
“然也!”
“陛下,愚臣以为,变法多是托古之名,行改制之事,前朝便因之倾覆,万不可轻率为之。”
夏王侧身,元俌会意,笑道,“恒勉兄,汝错矣!此事非大王之意!实乃有小人为之!大王宽仁厚德,宰制天下以来,鲜少有屠戮功臣之为,怎会侵夺我等数族之地。”
元俌神色泰然,萧懋之甚是诧异,便即不做纠缠,笑道,“臣当真愚钝,臣告退!”
夏王见萧懋之走远,对柳玄刱冷冷道,“汝好自为之!”
“臣弟告退!”元俌一笑离去。
元俌离去,拓跋森恭恭敬敬跪在数丈远外,“大王,奴婢有冒死一言。”
“汝且说之。”
“元俌志在天下,不可不除!若不除之,该许以封地,使其镇守,非有王命不得擅离,更须有巡政使每月汇报大王,如此方为妥当!”
夏王冷笑,“汝知吾心乎?”
拓跋森叩首留血,神色惶恐,“奴婢只知有大王,不知有天下。”
“好一个只知有大王!”夫人笑道。
“夫人大王,俱是一体,何分彼此!”拓跋森不住叩首,闻听不到两人笑声,方才面色恭敬,缓缓起身。
建康城中尚书台便在皇宫之外半里处,太原王氏之王仲明,纵横经纬,治国雄才当世无出其右者,夏王随任命其为尚书令,总百揆,平日居住在洛阳;左右仆射则分别为张氏兄弟,居于建康。天下草创,人心散乱,是以夏王分封五都,每数年便即巡行一遭。
五都者何也?幽都蓟州,北都龙城,锦都蜀州,天都洛阳,龙都建康。
幽都由夏王长子令镇守,尚书令王仲明则镇龙城,既前朝太原府,是以建康城中只有左右二仆射。
夏王并未让侍卫通报,而乃径直入内,此时张澄在览阅南朝三州之奏折,三名侍郎亦在分别观览腾抄,惊见夏王夫妇立在窗外,众人慌忙起身相迎。
“汝弟为何不来帮忙?”夏王微笑问道。
“士柔。。。。。。今日。。。。。。”长澄虽文武兼济,却不善作伪,一时无言以对,赵侍郎笑对,“陛下,右仆射大人在家中整理史册,正欲编写陛下之本纪,以使陛下功绩流传后世。”
夫人轻声笑道,“汝今日亦成恶龙矣!”
众人闻言无不愕然,赵侍郎见他夫妇二人琴瑟和谐,不住偷笑,张澄冷眼电射,赵侍郎甚是惧怕,方才低头。夏王苦笑,“汝等自便。不必想送。”
“恭送陛下!”众人仍旧送到回廊处,被夫人劝回。
两人一路步行至尚书府,路上百姓无不欣喜行礼,夏王与夫人一一回礼,原本不过数里,经因故耽搁顿饭功夫,蒋根生率二十屠神卫欲驱赶百姓,被夏王呵斥一番,这才挪至尚书府前。众百姓竟久久不愿散去。
门房惊见大王,只跪拜一礼,忙即神色慌张跑往内院,夏王笑道,“希直定是又在写吾坏话,否则张阿翁何至于吓成这副德行!”
过不多时,门房再次回转,院内众男女已然出列迎接,“妾等恭迎大王!”
一十余岁小儿欢喜朝夫人奔来!
“不得无礼!”张士柔之妻陆氏呵斥儿子。
“显祖,来!”夏王伸手召唤,那小儿方才笑着起身。
“汝父在家中作甚?”
显祖昂起头来,却也有尽六尺高,夫人甚是喜欢,抚摸其头颈,却听他道,“大王、夫人,我爹在读《游侠列传》。”
夏王一阵恍惚,心生不详之感,强笑道,“汝等各自忙去,我找他谈些事。”
陆氏心中忐忑,笑道,“大王,不如待臣妾准备些茶水,叫他过来吧!”
“妹妹不必惊慌,他二人名虽君臣,实为莫逆之交。”夫人待夏王走远,安慰陆氏。
陆氏拉住夫人,垂泪道,“正因夫君与大王走的太近。。。。。。万一触怒龙颜。”
“希直气他还嫌少吗?却也不怕这一遭了!显祖,姐姐且看汝读书如何?”夫人掩口而笑。
“啊!显祖不要!”小儿虽不情愿,却也和夫人与其母陆氏一道走去书房中。
且说张士柔神色抑郁,伏在案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以刀笔刻竹简,忽听房门敲击之声铿锵有力,如金钟大吕、震颤心房,便知来人,叹息道,“元曦兄?请入内!”
夏王脱去皮履,当即坐在条案之前,张士柔也不避席行礼,自顾自刻字。
“此为起居注?”
“非也。”
“我也看来?”
“大王随意。”希直声音冰冷,元曦心中咯噔一下,拾起竹简依次阅读,面色凝重,出声道,“‘永宁元年,上出幸龙城,夏九州屠冀、兖、青、徐四州数千人。’。。。。。。‘永宁二年,上幸扬州,夏九州盗寇汉中,所过残灭。’。。。。。。‘永宁四年,上幸洛阳,夏九州厉窜河东,刺巡政使,不遂。’”
希直亦不抬头,轻声道,“大王以为如何?”
“错矣!”
“何错之有?”
“一者,这《游侠列传》中为何每每夏九州之名与吾同处一句读?再者,汝所记之事,大多不实!冀、兖、青、徐四州数千人非夏九州所屠灭,今年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大王知之甚详乎?”希直抬头,目光直视夏王。便是这纵横天下、盖世无敌之人,竟不敢与刀笔吏对视,轻声道,“录远详近,文疑则阙,汝岂不知?”
“臣之错,改过便是。”
元曦甚喜,待他刻写之时,怒气渐盛,希直举起读到,“永宁元年,上微服幸龙城,夏九州遁窜,屠冀、兖、青、徐四州。永宁二年,上与前将军能骑射者期,微行以夜漏下七刻乃出中都朱雀门,伪称右将军,私幸扬州。夏九州盗寇汉中。永宁四年,上与。。。。。。。”
“够了!”元曦暴怒起身,一把夺过竹简,便欲折断。
“大王欲效崔杼乎?”希直冷笑。
夏王喘息甚促,叹了口气,将竹简递回。
“录远则疑,未能尽叙,事近则详,断然无阙!”希直说罢拾起笔刀,继续刻字。
夏王闭目片刻,尽力平复气息,沉声道,“夏九州所杀之人,皆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汝为何不写?”
“臣不敢不写,顾道帻,位过其任,终负所托,永宁元年,暴毙于青州,”
“朱赟芝,弄臣为辅,奸邪擅命,暴毙于扬州,”
“檀昶之,初始折节力行,以要名誉,继而肆其奸才,流毒一郡,终暴毙于侠客之手,呜呼!”
“卢疆嵊,与其三者同归殊途,俱用灭亡。”
希直读来铿锵有力,夏王闻听方始心情平复,二人却并未发现,书房之外早已立着一人偷听。
夏王本欲伸到袖中掏取一物,希直却道,“大王自混一宇内以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然亦巧饰文非,怠政数载,致使奸道猖獗,政令荒废,这般下去,天授以来辛苦创立之基业,不出二十年,便即断送。”
“希直,我今番来正欲。。。。。。。”
“心怀九州,浮沉瀚海济芸芸!”希直宏声念到。
夏王心潮倒竖,冷汗湿衣,“汝怎知。。。。。”
希直闻言,心头一颤,起身怒目而视,“眼望大千,策马群山育苍苍!”
“希直。。。。。。”夏王手足无措。
“果然。。。。。。夏宗主,夏九州,臣念得可对!”
“希直,此中事并非如此简单。。。。。。”夏王面色沉重,一时哑然。
希直又悲又怒,“臣初遇大王,以为大王乃是残民百万,毁列邦畿之巨寇,然亲眼观之,大王爱民如子,治军有方,信者尽其用,能者全其才,又治教化、兴修水渠,府库出财百、十金事,朝中二十石下,莫不宜论有司谨记,事无巨细,臣本以为陛下迈三皇、出五帝,乃是近世之圣,欲鉴兴废,创一代制治,共日月之光辉,明征盛衰,立王霸之迹,并天地之久大。谁知元曦兄竟弃乾坤之大宝,舍正道之沧桑,窃生杀之柄,乱国家之法。”
元曦渐起怒色,打断道,“不然!希直所言非大道正理,臣强君弱,五霸生焉;主暗廷昏,六卿乃行;乱世早逢,四公子生,狼烟不净,七国始乱!晋文非天子仇雠,齐桓非社稷盗寇!不嫉孟尝,秦焉有天下?尽信信陵,赵国延祚续!乾坤大宝,非金銮之宝座;沧桑正道,非守一之规矩!权在变耳!汝满腹经纶,岂不知之!”
希直亦怒,“不然!五霸者乱世匡正之伯,六卿者阴戾篡行之辈,四公子者,忠君爱国之士,七国者,夷乱乾坤之贼!有正有邪,岂能一概而言!此四乱者,无论忠奸善恶,其时俱处于万里狼烟、遍地烽火之乱世,而今大王已然扫清天下,混一太平,岂可倒行逆施、生杀予夺,如此与桀纣何异?桀纣之辈尚知整军强民、拔擢有才,大王却乱杀无辜、戕害群功,千载悠悠之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