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觉得李母是真的有病。
尽管上一次她和李母聊天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老太太的思想和三观很有问题,但到今天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为李自强感到愤怒和心寒。
这时,张旺哈哈大笑了起来,“是吧!你们都听到了吧?这就是李自强在撒谎!”
然后他又对公安说道:“公安同志,现在李自强当众承认了,所以完全不关我的事吧?你们要抓人,把他抓起来就好了。”
公安皱眉,问李自强,“李自强,你是怎么知道吴宗友倒卖糯米,投机倒把的呢?”
李自强说道:“公安同志,情况是这样的……根本就没有吴宗友这个人,这个人的名字都是我编的,意思就是‘无中生有’,这本来是我和我妻子之间开玩笑说的。我并不知道我的母亲偷听了我和妻子的谈话以后,就跑去告诉了张旺……”
李母面一红,低泣道:“我、我没有主动告诉他。是他来问我,我、我才说的……”
杜美凤恨恨地瞪着李母。
李自强的语气倒是既然平静又冷淡,“公安同志,我也不知道张旺是出于什么心态,才跑去报警,说我找吴宗友买卖糯米投机倒把的。”
公安面色稍霁。
——不管怎么说,李自强的配合意愿很高。完全不像张旺那样难以沟通。
于是公安又问张旺,“张旺同志,是李自强的母亲主动告诉你这件事的?还是你去问他的?”
张旺还没回答——
李母急急地说道:“是他问我的!”
张旺并没有否认,“是我先问她的……”
李母赶紧转头对李自强说道:“自强你听到了吗?真不是我主动告诉他的!是、是他先问我的……”
儿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李母莫名有些心慌,苦苦哀求,“自强,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可我也没错啊,我没有说谎,真没有……”
公安对张旺说道:“你继续说。”
张旺说道:“公安同志,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啊我晚上回来,发现厂子里的车间灯火辉煌的。我寻思着厂子里最近效益也不好,且我身为一厂之长,有没有订单我能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啊,然后我去车间一看,好嘛,李自强带着职工们在车间里忙了个通宵!他们在做糕点……”
“公安同志,你们没在我们企业呆过,可能你们不知道,虽然我们厂子的效益不行,可我们毕竟是国营厂子啊!这职工一开工,加班费要不要给,水费电费是不是要花?这些都是大事儿吧?可李自强一个字都没有向我汇报过,他这是把我这个一厂之长往哪儿搁呢?”
“哎哟,李自强是我的师弟,跟我有近二十年的情谊,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没有当场发作。第二天啊我遇上了李自强的妈,就问了一句自强昨天干啥呢?他妈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哎哟那些看不起我这个厂长的话……算了我不追究了,反正他不敬重我这个厂长也不是第一天了,可我不能忍他干违法的事!明知道吴宗友倒买糯米他李自强还要去干这种事儿……所以我才忍痛大义灭亲,马上向你们汇报了这件事的……”
说到最后,张旺扮起了可怜,“公安同志,我是好心办了坏事儿啊!因为我真没想到……李自强居然连他妈也骗!如果我知道他在骗人,我怎么可能去报警啊……公安同志,请你们一定要搞清楚,谁才是人民的敌人!”
公安又问李自强,“李自强,那你为什么要和你妻子开这样的玩笑,捏造出吴宗友这个人呢?”
李自强说道:“妻子是我最亲密的伙伴,我在自己家里和妻子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一定要讲清楚是为什么吗?”
公安:……
说着,李自强又道:“好吧,那我来解释一下。我和妻子的感情很好,结婚以来我们相濡以沫互相帮扶,一路走来,我庆幸陪在身边的是她。我妈这人糊涂,家里的东西随便往外送,我和妻子说的话她也喜欢说出去……我和妻子开过的玩笑,包括但不限于……”
“……我妈把我妻子的雪花膏偷出去送给了别人,我内心愧疚所以我对妻子说我会再买一瓶给她,实际上,我说了谎。厂子效益不好已经三个月没有发过工资了,整个家全靠我妻子撑,她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三十块钱,要供一家老小吃喝……我哪儿有钱再给她买一瓶雪花膏?”李自强含泪说道。
杜美凤的泪珠也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李母满面羞愧,喃喃辩解,“不是我偷的,是、是我小妹拿的……”
李自强又道:“那天妻子问我为啥加班,我跟她说了实话——商业局的刘科长不忍心看到我们厂子继续这样摆烂直到清算破产,所以由他来牵线,为我们厂子争取到一个给省城迎宾馆供货的机会。因为这样,我才……号召所有人回车间加班的。”
听到李自强说到这儿,围观的职工们群情激奋了起来,
“说到这儿,我也想问问,我们工人主动要求免费加班的,到底犯了哪门子的法?”
“李副科长是在救我们的厂子,他又犯了什么错?”
“张旺!你还有脸说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半夜加班?那你还算哪门子的厂长?”
“张旺向来不管厂子,他只要耍耍厂长的威风,哪里肯像李副科长一样,什么都管?”
“呸!张旺根本就不配当我们的厂长!”
张旺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以前有李自强的压制,所以职工们对张旺很不以为然,但至少还能保持面上的客气。
现在?
张旺已经撕破了脸,职工们对张旺的恨意就再也压不住。
职工们越说就越生气!
“张旺,你既然贵为一厂之长,那你晓得我们厂子一共有几个车间不?你晓得我们每个车间有多少个职不?你晓得仓库里有些什么存货不?你晓得啥子哟你屁都不晓得一个!这些年,是谁在给你操这些心?”
“张旺!我是厂子里的会计!我也早就想问你了,你作为厂长,理应成为我们的榜单。我们厂子效益不好,职工已经三个多月没领过工资了,可你是怎么有脸要求我把账上最后一点儿钱,算成你的工资发给你了?而且不光是你全额领了工资,你老婆和你老婆的弟弟全都领了全额工资!张旺,你是不是没把我们这些劳动人民放在眼里?”
“张旺!我是厂子里的仓管!我也有话想问你……仓库钥匙只有我和你有,咱们厂子里有一副全新的、上好的大型搅拌机,可值钱了!但是前几天我发现那个搅拌机突然不见了,我去问你,你说你不知道。转头就让你小舅子揍了我一顿,他说借一借又怎么了,后来搅拌机还回来了,却变成了一个旧的、还是个烂的!张旺,是不是你以新换旧,把中间差价给中饱私囊了?”
……
在今天之前,厂子里的杂务一直由李自强管理。
张旺只需要在开会的时候抖抖威风就好,所以他对谁都能扮出一副和气的样子出来。
他一直以为他在厂子里的人缘很好,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职工对他的怨忿已经如此之深了?
可是,现在会计、仓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令他辩无可辩。
张旺的脸涨得通红,怒骂道:“你们!你们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身份!你们是工人!我才是厂长!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职工们大怒——
“我踏马是你工人爷爷!”
当下,就有人想动手揍张旺,却被李自强给拦住了,“同志们!同志们……你们冷静一下!请大家冷静一下!问题发生了,那我们就解决问题。而不是要把问题扩大到解决不了的地步……请大家安静下来。”
公安们也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其中一个公安问道:“李自强,咱们言归正传吧,请你再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向你妻子捏造出吴宗友这个人呢?”
李自强说道:“当时我妻子问我,说厂子效益不好,导致没有钱买上好的原料糯米。她担心我,害怕我们连夜加班做出来的糯米,会得不到省城迎宾馆的认可。但这个问题要想解释清楚的话,必须要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当时我赶时间离开,实在没空和她细说,说随口说了句我找人买到了上好的糯米这个理由。”
公安继续追问,“那你到底有没有找人买卖糯米了呢?”
听到这儿,栀栀紧紧地盯着李自强。
李自强缓缓摇头,“连吴宗友这个人都是我捏造出来的,我怎么可能找他买糯米?”
公安,“那你有找别人买糯米吗?”
李自强苦笑,“公安同志,我相信你们也了解生活的成本,大家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换作是你们,一家四口就靠一个人每月二十九块钱的工资……你能拿得出钱来买糯米吗?”
公安默然。
张旺已经觉察到,他虽洗脱了“报假警”的嫌疑,但他现在处境不妙。
于是他气愤地朝着李自强怒吼,“那你安排他们加班的时候,是用什么糯米做的糕点?”
栀栀继续盯着李自强,想看看他是怎么化解这场危机的。
只见李自强淡淡地说道:“有一家生产集体上门来找我,推销她们种植的糯米。我见她们的糯米品质上乘,就让她留下了四十斤……”“你放屁!”张旺狂怒,“……谁会白白给你四十斤糯米?你以为她是观世音菩萨吗?还正好是你拿到刘科长的推荐之前?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栀栀在人群中说道:“第三次公然宣扬四旧思想!”
——栀栀与职工们站在同一个方向,在最后一排,而且她个子又娇小,围观的人又多。张旺扫视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她,这也是因为栀栀故意避开他的视线、方丽娟又故意掩护的缘故。
但栀栀并不想瞒着李自强啊。
所以李自强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栀栀。
两人甚至还交换了一个眼神。
栀栀:需要我出面作证吗?
李自强:不要多事,我能解决!
于是栀栀静观其变。
李自强看着张旺,冷冷地说道:“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的巧合,比如说,当初如果不是师父捡到了我,我也不可能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更不可能在这家厂子里呆了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