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楼像是活了过来。
草木灰的脚印沿着台阶一直往上。
看起来越发凌乱和无序。
万祺抬起头,悚然一惊:“它、它们怎么在这儿?”
戏楼的门口站满了栩栩如生的、破碎的泥人像。
它们不知道是被谁捡了回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戏楼门口,站成一排。
铜铃般诡异的双眼瞪视着他们,破碎的脸上却笑容可掬,像是在迎接着宾客。
那似人非人的诡异面孔,也加重了某种恐怖谷效应。
他们在迎宾。
戏楼——开张了。
“哈哈哈哈哈——”
阴风吹得戏楼的幕帘猎猎作响。
掀起的破帘子隐约地送来了一阵极为热闹的笑谈声。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万祺又看了一眼头顶鲜红的灯笼。
她迟疑地说:“不是说戏楼里一向没有客人的吗?”
拿玫:“谁知道呢,大家一起来庆祝头七吧。”
万祺:“……你不如不说话。”
他们颤颤巍巍地掀起幕帘,走了进去。
但在幕帘被抬起的一瞬间——
络绎不绝的笑闹声消失了。
他们的眼前只有空荡荡的戏院,年久失修的观众坐席,戏台上茕茕孑立的身影。
和平时一样。
万祺:“卧槽。”
她求助般地看向其他人:“我刚才真的听到了……”
路显扬:“我也是。”
拿玫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显然被台上的valis所吸引了。
他孤身一人站在戏台上。
他今日的装扮比他们初见时还要更加隆重。
簪珥光采,袿裳鲜明,如同一尊金漆神像,美得这样摄人心魄。
拿玫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戏院里掀起了巨大的回音。
盛装打扮的valis,低头看着她。
“戏要开演了。”他说,“你不该来的。”
拿玫:“为什么?我不能看你的戏吗?”
他垂着眼睛看她:“你想看吗?”
拿玫:“想看啊。”
valis轻笑一声。
突然之间他弯下腰来,半跪在舞台上。
长裙曳地,在他身下绽放出一朵雪白的、盛大的花。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
“你的脸又脏了。”他说。
他的手依然是热的。
温热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脸庞。
拿玫幽幽地说:“有吗?我怎么觉得你只是借机在揩我的油。”
手指停顿了一下。valis好奇地问她:“‘揩油’是什么?”
拿玫:“……不重要。”
借着半跪的姿势,他们隔得很近。
拿玫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最深的湖水。
她在湛蓝的湖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或许又从倒影里她的眼睛之中再次看到了他。
她说:“你有选择的,你可以不唱,你随时可以停下来。”
valis却轻轻摇头:“我不可以停。”
他松开了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拿玫依然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她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该开始了。”他说。
“为什么?”拿玫仰望着他,“既然根本没有观众,为什么还要唱下去?”
valis却露出了奇怪而微妙的神情。
“谁说我没有观众?”他轻声道。
他轻轻拍了拍手。
“啪、啪”两声。
在他身后,沉闷而厚重的幕帘被缓缓拉开。
露出了背后的人影。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戏台上黑压压地站了一排人。
那群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劣质戏服,神情僵硬,脸也被涂得雪白。
所有那些离奇失踪、或者是死在了地下室里的戏班子弟们……
都变成了僵尸。
都站在他的身后。
“卧槽!!”
万祺的第一反应是捂住了嘴,发出了一声无助的喘息,又条件反射地缩到了拿玫身后。
但她等了一会儿,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试探性地探出头来。
僵尸们并没有扑上来的意思。
他们如同舞台背后的蜡像,又像是一排陈列柜里的尸体。
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会转动。
万祺:“什么情况?他们怎么不动了?”
路显扬:“好像是真的不会动的。”
但就在此时,他们又听到了那熟悉的——
“咚、咚、咚。”
这身后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他们都无比僵硬地转过头去。
又一张熟悉的面孔从黑暗中跳了出来。
那张脸上沟壑纵横,青黑而肿胀,在阴影里更加恐怖。
那是老镇长。
但他也并没有朝着眼前的活人扑上来。
而是安静地坐在了台下。
他的脸依然是僵硬的。
僵硬、皱巴巴的脸皮在翻腾和颤动的,像有什么东西要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钻出来。
他仰头望着戏台,他在等待着什么。
“他……真是来听戏的。”路显扬说。
在他们身后,valis已经唱出了第一句。
“送征人眼见得身行万里——”
一切都开始得猝不及防。
老镇长却安安静静地坐着。
valis的声音响彻整个硕大的戏楼。
这一刻有种难以形容的盛大与辉煌。时间仿佛停滞了。
路显扬忍不住催促拿玫道:“趁现在!布阵!”
拿玫:“呃,不能先听一段吗?”
路显扬:“……”
但在路显扬的胁迫下,拿玫还是恋恋不舍地将那本小册子拿了出来。
三人站在台下。路显扬迫不及待地将它翻到了最新的那一页。
但那一页上却并没有画阵法。
而是一张很粗糙的简笔画,主题是一个站姿很古怪的男人。
他弯下腰,叉开双腿,头从两腿之间伸出来,望着自己的后方。
下面是一行简短的注释。
“弯腰倒头,可见鬼。”
万祺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路显扬却怔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见鬼”二字。
一瞬间,镇长所说的无数句话都在他心头闪过。
“戏班子夜夜开张,但并没有人去听。”
“那栋楼里不干净,有怪事。”
“你的意思是,虽然戏班子每夜都在唱戏,但其实根本没有观众的?”
……
他又回忆起那一阵进门前的欢声笑语。
在戏楼前迎着宾客的恐怖泥像。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了和这本小册子上的男人一样的姿势。
叉开了双腿,头悬在两腿之间,以翻倒过来的姿势,看向了观众席位——
台下坐满了人。
无数张面无表情的脸,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