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他们见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泥土,脏兮兮的雪,瓦砾和折断的木头混在一起。倒塌的木头如同垂死的巨人,奄奄一息地发出了最后的吐纳。
拿玫隐约在废墟里看到了稻草人的断手断脚,让这一幕变得更加恐怖。
村民们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议论道:
“这怎么可能?房子怎么会突然塌了?”
“发生了什么?”
“那青叔是不是也……”
“让开让开!”
几个年轻人开车过来。他们背着担架,匆匆忙忙地冲了进去。
拿玫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望着那片废墟。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了慢吞吞的脚步声。
是奶奶缓缓地走了过去。
老人的脸上看不见什么情绪。
但她看起来消瘦而憔悴,满头银发,如同雪女一般。似乎又老了几岁。
她对拿玫疲惫地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相继抬着担架走了出来。村民们相继围了上去,但他们却摇了摇头:
“没有找到青叔。他不见了。”一个年轻人说。
“那这是谁?!”
一个村民大着胆子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
担架上是一具僵直的尸体。
一张惨白的、惊惧的脸。
双眼血红,嘴巴大张,仿佛一个恐怖的蜡像,分明是被活活吓死的。
是刘松。
路显扬奋力地从人群里挤进去,又掀开了另两个担架的白布。
这两个死人分别是失踪的森山和仙芋。
他们的死法如出一辙,都是同样的狰狞。
路显扬震惊地望着这三具尸体:“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但无人回答。
村民们以一种奇怪而木然的眼神看着他们,似乎无人对这几个玩家的死表示惊讶。
“一定是昨晚。”路显扬回头道,“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蒋睫也若有所思,仔细地察看着这三具尸体。
但只有拿玫知道,一切并非只是发生在昨晚。
而是发生在刚才。
不是梦。
她经历过的一切,她的死亡……都是真实存在的。
并且,只有她经历了循环,只有她可以再活一次。除她之外,那些该死的人……还是死了。
她的时间重置了,但其他人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她什么都没能改变。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了拿玫的内心。
你在哪里。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我知道你在看我……你快出来……
但是无人回应。
她依然只是独自站在雪地。
万祺缓缓走上前来。
这几个玩家的死同样令她双腿发软。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拿玫的手,另一只手又下意识地伸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取暖。
她僵硬了。
她的手摸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有五个人。
站前排的是拿玫和一男一女,后排则是奶奶和另一个人。
但万祺的手却还在颤抖。
因为站奶奶身边那个人的脸——被涂掉了。
黑洞一般的脸,模糊不清的五官,让她感到某种遥远的恐惧,仿佛死亡的感召。
拿玫再次回忆起她曾见到过的一幕——
附在青叔背后的女人。鲜红而尖利的指甲,硬生生地将他的喉咙给抠开了。
他死得很惨。
“这个人是青叔。”拿玫说,“是刚刚那个塌了的房子的主人,是一名人偶师。”
“而这个女生……”
她看向照片上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很奇怪,这张脸明明让人毫无记忆点,但她却莫名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是绢代。”拿玫笃定地说。
万祺倒吸一口冷气:“那么,我见过她,在寺庙里。”
她仔仔细细讲述了寺庙里发生的事情。
路显扬和蒋睫却舒了一口气。
“这样说来,我们总算知道绢代是谁了。”蒋睫阴郁地说,“可是,玩家也已经死了快一半了。”
她又转头看向万祺:“对了,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在你的口袋里?”
万祺:“!!!我不知道啊!!”
过了一会儿,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是因为这个吗?”
雪白的双臂上爬满了深红色的符文,像是长进皮肤里的彼岸之花,有一种糜丽而黑暗的美。
“这是奶奶给我画下的符咒。”万祺说。
蒋睫嘴角轻翘,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那你运气挺好的。”
路显扬捏着照片陷入了沉思:“所以,拿玫和奶奶都认识绢代,绢代也是村里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变成一个不能提的名字?”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可以解答。
他们明明揭开了一个谜题,却再次陷入了更深的疑云。
“绢代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路显扬说。
拿玫:“她应该是死了。”
路显扬:“你说得对,只有死亡才会让所有人噤若寒蝉。——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的愿望又是什么?”
拿玫:“显然,这张照片里,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回答你了。”
万祺抬起头:“你要去问奶奶?你不怕她……”
拿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谁说我要去问她了?我有那么傻吗?”
于是他们鬼鬼祟祟地跑回了奶奶的家。
拿玫将照片放在了客厅的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而后他们各自躲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响起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奶奶回来了。
她走进客厅。果不其然,她立刻发现了桌上那张薄薄的照片。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默默地观察着一切。
老婆婆的神情依然很平静。
但握着照片的那只苍老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她看了许久许久,像一具雕像般凝固在那里。
终于,她轻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再次走出了房门。
天色渐暗。灰白的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乌云,仿佛凝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冥冥中凝视着他们。
众人远远地尾随着奶奶,又生怕被发现,始终不敢靠得太近。
拿玫下意识地抬起手,从指缝里往外看。
奶奶背后空无一人。她松了一口气。
万祺小声问她:“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做这个手势到底是在干什么?”
拿玫:“这样可以看到鬼。”
万祺顿时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拿玫:“嘻嘻。”
奶奶一直走到了雪原深处。
瘦小而佝偻的背影颤颤巍巍,步子却走得既快又稳。
她终于站定了。
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风卷起残雪,迷住他们的眼睛,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将众人都分散开来。
暴风的尖啸里,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唢呐的鸣泣。那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凄凄厉厉,如泣如诉。却令他们浑身发冷。
渐渐地,模糊的视线里,一群人抬着无数个巨大的黑箱子,浩浩荡荡地从大雾里走了过来。
他们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手中握着白灯笼,脚步却很虚浮。
拿玫低下头。
无人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
原来他们也是稻草人。
她侧过头去,试图在雾里找到其他失散的同伴,却突然听到一声暴喝:
“玫玫,做完你该做的事情!”
老婆婆巨大的脸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神情是如此狰狞,每一寸皱纹都仿佛要将这张橘皮般的脸给撑开。
拿玫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反问道:“我该做什么?”
对方却闭口不答。苍老的脸如同佛头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拿玫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钟。
雾散了。
她本能地朝着雪原深处,奶奶原本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又在看清前路的一瞬间,骤然停了下来。
雪地里开出一朵浓艳的血花。
老婆婆倒在雪地里。割掉了自己的脖子。
玩家们惊魂未定地走近过去。死人僵硬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张致命的照片。
血将照片给染红了。
但更恐怖的是……
奶奶的脸,也和她身边的青叔一样,变成了黑洞。
又死了一个人。
路显扬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意思?为什么奶奶看到绢代的照片……会自杀?”
蒋睫:“绢代的事情一定与她有关。回去搜她的房间,也许会找到什么线索。”
两人点了点头,开始往回走。拿玫却还站在原地。
她低着头,神情晦暗不明,莫名对老人的死感到一丝悲恸。
或许因为奶奶一向对她很好。或许因为奶奶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太过复杂,既有慈爱,也有悲悯与……一丝悔恨。
而奶奶的遗言却是那样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做她该做的事?
突然有人再次拍了拍她的脖子。
拿玫抬起头。
空无一物,她只看到了漫天大雪。
“玫玫……”
她又听到了万祺的声音。
拿玫转过头。
万祺站在不远处,死死地看着自己。
她不知何时抬起了手,也效仿拿玫,作出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姿势——
万祺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间偷看她。
半个瞳孔因为惊惧而露出了硕大的眼白。
“你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