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祺打了个寒噤:“是呀,吓死人。”
蒋睫:“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唱《鬼新娘》呢?不应该是‘鬼新郎’吗?”
万祺:“啊这,应该是小孩子瞎唱的吧……”
蒋睫轻轻摇了摇头。
她转过头。
看向身后神情迟缓的老人。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
“昨天你离开的时候,我们的同伴好像送你出去了。”她说。
老人点头:“那是个好孩子。”
蒋睫:“他死了。”
“生死有命。”老人说,“天命不可违。”
他浑浊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丝迟缓的哀伤。
老人转头望向远方的夕阳。
蒋睫:“我想问的是,他当时对你说了什么吗?”
老人:“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万祺终于也紧张起来。
她突然想起,路显扬昨天回来时确实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神情很不对劲。他是想要问点什么的,但后来却被别的事情给打断了。
蒋睫:“他问了什么?”
老人:“他问我……”
“五年前,在冰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告诉他,死了一个,残了一个。”
他们再次见到了那座黑色的古庙。
不知是否是错觉,拿玫总觉得这座庙比她上次见到时,还要更高大一些。
深山之中的森森庙宇,是如此宏伟和可怖。高耸入云的塔尖更让人心生畏惧。
庙门口的两只火把熊熊燃烧着。
照亮了门上深红的、曼珠沙华一般肆虐开来的残文。
万祺;“这花纹……”
蒋睫:“花纹怎么了?”
万祺:“好像淡了。”
咒文像血河一样垂淌下来。
地狱之花反而藏在其中,模糊不清。
蒋睫:“咒文早就被破坏了。”
分明已经到了山顶,但那顶黑色的花轿却依然没有停。
他们绕着庙行了一圈,一直在走到山后的坟头上。
拿玫掀起了轿帘。
坟场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提着白灯笼的老人们,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而在他们身后……
每一座坟上,都站着一个稻草人。
他们的神情如此僵硬而可怖。
仿佛自己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葬礼。
而拿玫怀中依然抱着路显扬的dv。
dv里的内容,翻来覆去不过是那一段视频来。
但她想……
他一定还看到了什么。
她不断地回忆起那张惨白的脸。
还有他疯狂蠕动的嘴唇。
“关……通关……”
他到底想说什么?
一直到拿玫从轿子里走出来时,她脑中依然反复回忆着路显扬的脸。
直到她推开庙门。
“嘎吱——”
她闻到那股浓郁的焚香气味。
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雕像。
那是比盘根古树还要更高大的神像。
月光渐渐照亮了他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脸。
丰神俊秀,眉眼低垂,似笑非笑的神情,是神明一般的无情。
这个人是valis。
漆黑的庙宇深处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形高大。
拿玫很感动:“爸爸!”
对方毫无反应。
他的脚步迟缓而僵硬。
他慢慢从黑暗里浮现出来。
他的脸是一块皱巴巴的白布,瞳孔涣散,嘴唇鲜红。形似人类,而非人类。
他也是一个稻草人。
拿玫:“……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但依然无人回应。
拿玫回过头。
庙门口站满了人。
村民们,稻草人们,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
万祺和蒋睫被裹挟在其中。她们的脸上写满担忧,身体却一动不动。
无人能够踏入这座寺庙。
仿佛门槛内外即是两个世界。
一个凄厉的声音喊道:
“一拜天地——”
拿玫看着旁边那个稻草人假新郎,神情有点迟疑。
但她的耳边却出现了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
“信我。”
拿玫:“好。”
一双看不见的手,平静而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指引着拿玫……
双膝着地。
跪在那座巨大的雕像前。
而他身边的稻草人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唯有新娘弯下了头。
裹着红嫁衣的背影窈窕而美丽,凤冠上精致的黄铜铃铛,在寒风中铃铃作响。
站在庙外的众人,沉默地望着这诡异的仪式。
万祺却突然感到某种可怕的熟悉。
“我见过这一幕,我见过……”
她想要继续说下去。
但她却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二拜高堂——”
凄厉的声音仍在继续着。
但这里并没有高堂。
“刷——”
一道黑色的帷幕,自动被拉开了。
露出了背后的棺材。
新郎迟缓而僵硬地朝着那一排棺材走了过去。
拿玫想起某个老人曾经对她说过:奶奶被抬上了后山。
原来老婆婆竟然是以这种形式来参礼。
二拜高堂,拜一具棺材。
拿玫:这还真的是有点鬼畜。
她跟着新郎走过来,站在那一排棺材面前,打算也低头。
但突然之间,她却觉得有点不对。
——如果只是奶奶的话,为什么这里摆着这么多棺材?
一二三四……五。
这里一共有五具棺材。
不知为何,这数字也让她觉得感到某种可怕的熟悉。
她又想起了路显扬那张惨白的脸。
“关……通关……”
她突然意识到,路显扬说的未必是“关”。
也有可能是“棺材”。
她心念一动,冲了上前去——
她身边的新郎依然对着棺材,低下了头。
而她的手已经碰到了沉重的棺木。
在这一瞬间,冥冥之中,拿玫产生了某种迟钝而危险的直觉:
她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非常、非常可怕的东西。
但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她推开了棺材。
“砰。”
漆黑的棺材板掉落在地上。
拿玫愣住了。
她在心里预想了一百种可能性。
但她没有想到会看到……
自己的脸。
拿玫看到自己躺在铺满白花的棺材里。
神情平静,仿佛她不过是睡着了。
深而长的黑棺材,像是一口巨大的花瓶,花瓶里插满了白花,一个美丽的头颅从花里长了出来。
那张本该无比精致的脸上却满是细小的伤口。
被镜子的碎片割开的伤口。
——拿玫被推进镜子里。
她在万箭穿心的剧痛中死去。
她沉默地走向了下一个棺材。
“不要再看了。”
拿玫似乎听到了valis在耳边发出一声叹息。
但她摇了摇头。
她颤抖而坚定地推开了下一个棺材板。
她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这一次,她的额头上有一个巨大的、狰狞的伤口。
因为她被砸死在了坍塌的房屋里。
下一个棺材。
本该从这具美丽的尸体里长出来的花被染成了鲜红。
因为她被一刀捅死。
下一个棺材。
再下一个棺材。
她的脸青白而僵硬,她死在冰湖里。
拿玫凝视着自己的尸体。
她感到自己四肢僵硬,一股冷意贯穿她的身体,将她钉在原地。
她根本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一次的死亡都是那么痛苦,为什么那些濒死感总是那样真实。
为什么她一次次地重来,却不能改变任何事。
因为她根本没有重来过。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
游戏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也篡改了她的记忆。
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却不能改变。
时间从来没有循环过。
只有她。
只有她……死了一次又一次。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了拿玫的心头——
如果这些尸体都是真实的。
那么,现在的她又是谁呢?
她真的是“拿玫”吗?
她慢慢走向黑暗的深处。
她看到了……
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稻草人。
所有人都穿着大红嫁衣。
这些稻草人安静地站在庙宇的深处。
拿玫怔怔地望着她们。
原来如此。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白而修长,那当然是一双人类的手。
她眨了眨眼。
不。
那明明是茅草做成的假手。
这双手缓缓地抬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从指缝里望出去。
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那无数个穿大红嫁衣的稻草人里,一个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举起尖刀,一步步地朝着拿玫走过来。
那分明是一张白面所做成的假脸。
但随着她靠近拿玫,那张脸也在不断地变换着……
越来越逼真。
越来越熟悉。
最终,那变成了拿玫自己的脸。
拿玫看着站在对面的自己露出了狞笑,对着她高高举起尖刀——
“死去的是我。”
“女鬼……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