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慢慢从转角里走出来。
他修长的身影倒映在街边的玻璃上。这人容貌端丽,却有一双狭长的双眼。
他是高斯公司的高级游戏设计师,颂蓝。
颂蓝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制片人,却莫名让对方感到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你很聪明。”颂蓝对制片人说,“你设计了这一切。你知道信号弹会引来很多人,但聪明人会埋伏起来,最先出现的人总是最鲁莽。于是你杀死了双胞胎姐妹之一,因为另一个人会崩溃,会让局势失控。你用她们引出了更多人。而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你早就暗中破坏了她们的车,盘算着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制片人无动于衷:“你话太多了。”
“我的话多,当然是因为我有足够的底牌。”颂蓝说,“我猜你的初始武器并不好,这把弓箭是你从别人的手中抢过来的。可是我就不同了。我的武器是——”
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遥控装置。
对准了他脖子上的颈环。
“遥控器。”颂蓝推了推眼镜,“按动这个按钮,你的颈环就会爆炸。”
对方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诈我?游戏怎么可能会给玩家提供这样破坏平衡的武器?”
颂蓝笑了笑:“玩家当然不可以,但我并不是玩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高斯公司的高级游戏设计师,颂蓝——我观察你的表现很久了,我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玩家,也对你一直抱有很大的期待。”
在听到“游戏设计师”这几个字的时候,制片人眼神一滞。
颂蓝继续道:“当然,你可以赌一把。但我保证,在你的弩/箭射穿我的心脏以前,你的颈环已经爆炸了。——你想试试吗?”
对方迟疑了。
颂蓝笑了笑:“你做了正确的选择。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只是个观众,舞台是属于你的。”
他转身离去。
背影看起来很悠闲。
但制片人很清楚,他的拇指从未离开过遥控器,而颂蓝也一直在透过玻璃的反射面观察着自己。一旦自己有任何轻举妄动,他就会立刻按动遥控器。
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离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游戏设计师会出现在这里——对方的脖子上分明也戴着漆黑的颈环。他不仅是观众,更是「玩家」。
但他只觉得后背冒出冷汗。
这个游戏里的疯子比他想象中更多。
他不再久留,匆匆从地上捡了几个趁手的武器,就离开了这里。
在制片人身后,另一个人发出了同样的评价。
“没想到,这游戏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
姗姗来迟的维拉德,恰好听到了颂蓝的最后几句话。
这让他也选择了蛰伏在暗处,目送着眼前僵持的两人各自离开。
毕竟他也无法预测,这个人除了弩/箭之外,是否还有更厉害的底牌。
确认两人都离开后,他远远地检视面前的尸体,发现眼前的杀戮场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
于是他转身打算离去。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什么微弱的声音。
——女人的呻/吟。
他微微低头。
绕过巨大的垃圾回收设备,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长靴。
眼前的女人手长腿长,腰肢纤细,严阵以待地穿着军用长裤和工装背心。
漆黑的长发遮挡了她的脸。她半倚靠在墙边,破败的红绿光线,照出她无血色的唇和修长的脖颈线条。
她在流血。
她的右胸上深深地插着一只箭弩。一只纤细的手虚虚握住了箭头。手上满是血,像被浸透了鲜红液体的白瓷器。
她想把箭头拔/出来,但是已经力竭。
蒋睫:“救我。”
维拉德:“为什么?”
蒋睫轻声道:“因为我有,比那个人更厉害的……武器。”
维拉德嘴角含笑:“那我大可以杀了你,再夺走你的武器。”
蒋睫:“你不会。”
她缓缓转过头来。
维拉德看到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但这并不重要,他早就见惯了美人。美貌在这个游戏里一文不值。
重要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冷的。眼角微微下垂,写满了疲惫、痛苦。但依然有一丝狠厉。
他从这双漆黑的瞳孔里,里看到了求生的**。
拿玫握紧了方向盘。
一张地图摊在她面前。
“转过去就是医院了。”她转头对valis说,“你再撑一下。”
转过街角。
他们看到了繁华旖旎的摩天大楼。
但这里面并没有医院。
“草!这破游戏玩我!”
拿玫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如果不是害怕引人关注,她气得简直要狂按喇叭。愤怒充斥着她的内心。
“这……是我们找的第五座医院了。”万祺说。
她们循着地图和拿玫的记忆,沿途想要找到一座医院。但始终一无所获。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所有的医疗设备,都从这座城市里直接抹去。
万祺越来越相信拿玫的推理:这并非真实的「坎梅斯」。他们以徒劳的肉身,被困在了看不见的虚拟城市里。
“冷静下来。”valis说,“我没事。我们快离开。”
拿玫转过头:“不行,你这样根本撑不到游戏结束。”
valis神情如常,对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但他的脸色分明已经发白,眼神里也有一丝隐忍的痛苦。
拿玫见过他的伤口。如果放任下去的话,很快就会感染。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一具人类的身体,这是游戏公司临时制造出的仿生人的躯壳。谁也不知道受伤之后,是否会有什么排斥反应。
拿玫:“我们至少要找个急救箱……”
但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爆炸的巨响。
沉闷的声浪掀起巨大的回响,整座城市仿佛都为之震荡。霓虹灯都被揉碎了,散成满地烟尘。
浓浓的黑烟缓缓从他们身后的城市上空飘荡起来。
像大地震一般。
万祺惊骇地说:“卧槽?发生什么了?”
valis缓缓回头:“是刚才那座大楼。”
拿玫:“这些人太疯了。这下a区大概没几个活人了。”
valis:“我们不能再留在街上。太明显了。”
拿玫:“可是你……”
下半句话再次被吞了。
因为valis不由分说地错身过去,虚虚握住了方向盘,让车调转方向——
急转的轮胎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皮卡从街头转过去,弯弯绕绕地开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又骤然停了下来。他踩了刹车。
穷街陋巷。空无一人。
屋檐上的的硕大雨滴,砸在车顶上。
雨刷飞快地左右移动着。
车里却弥漫着某种暧昧难言的气氛。雨化成了玫瑰色的雾。
valis以一种微妙的姿势,半压在拿玫身上。
两人靠得极近。皮肤贴着皮肤,鼻尖几乎都可以碰到。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心跳仿佛也变得潮湿而黏腻。
拿玫:“你的伤……”
valis:“我没事。相信我。”
拿玫看着他的眼睛:“你会死吗?你会忘记我吗?”
valis没有回答。
他沉默片刻,突然说:“你还记得吗,在某一个游戏里,我失去了记忆。”
拿玫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记得你,男妈妈嘛,你穿女装还蛮好看的。”
valis微微皱眉,似乎想要问“男妈妈”是什么,但他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
“在遇到你之前,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ai。”他说,“我在不同的游戏里扮演各种角色,监控游戏进程,并且学习人类的反应。”
“而在那个游戏里,你所见到的我,正是初始状态的我。”
拿玫真诚地说:“那样的你也很可爱。真的。”
valis轻轻捧起了她的脸。他的掌心温热。他的目光澄澈得毫无杂质,如此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拿玫在他眼中的倒影,就是世界的全部。
这渐渐唤起了拿玫对那个游戏的记忆。
僵尸,戏院,还有戏台上的美人。
拿玫:“我还记得……那个游戏里的旦角。他很可怜。明明该是主角,但也被戏院所操纵着,不过是一抹被囚禁的游魂。”
valis:“对,他一直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不知自己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直到你杀死了他,你释放了他。他自由了。”
他低下头去吻她。
这是一个坦率的吻。
这时拿玫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唇是这样干涸。她像一朵风干的枯花,在渴望清晨的露珠,渴望暗夜的雨水,渴望另一个人温柔的唇瓣,去描绘出她的形状,让她从此变得完整。
她感到晕眩而幸福。
幽暗的花朵在雨夜里绽放。
“是你定义了我。”唇齿之间,她听到了他的低语,“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