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很黑,空气也不好。
四方四正的屋子居然连个窗户也没有,只是在西北角有几个透气的小孔,墙边的小火把显然是刚刚玉嫂用火折子点上的。
跳跃的烛光很微弱,只能隐约看见手右边的靠墙处有一个勉强可以睡人的“榻”上坐着一个人,他的旁边站着衣着厚重的玉嫂。
“您好,敢问您是……”正当我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高寺倒是先说了话,却只是目无焦距地望着我的方向。
这时候玉嫂开口道:“你俩好久没见了吧,我出去给守着,你俩好好叙叙。”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门,顺便将门掩好。
想着光线太弱恐怕瞧不清我,我便冲他走近了几步,来到他的跟前儿,笑道:“是我,我来看你来了。”我这才看清高寺现在的模样,他穿着褴褛的囚衣,上面还沾着斑斑的血迹。
手上脚上皆扣着铁链子;长纠结的乌发顺着脊背披散下来,露出瘦的只剩巴掌大的脸。脸上布满污垢,双唇惨白如纸,竟毫无血色。
话音刚,只见高寺愣了一下,恍惚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他缓缓抬眼将虚无的目光投向我的脸,他嗫嚅道:“……主,主子?!”
看见他在这儿受罪连双鞋都没的,我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巴,只是强镇定着情绪道:“是我……我是阿樱……”话一出口高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地从榻上直起身子,想要向我走过来却迫于两只脚腕被链子拴连,猛地摔倒在地。
我见状险些惊呼出声,步走过去将他扶至榻上坐好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好几年没见着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以我今儿个就是来救你出去的!”
他摔得厉害。咳嗽了好一阵子出血把衣服染红了一大片!我心里一阵绞痛。忍不住追问道:“可是南宫韶和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地?你地身子一向不错。怎么会。怎么会被摧残到现在这副样子?!”高寺并没有理会我地话。也没有看我只是呐呐道:“主子……你可知道……这些年。咱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一愣。我可不是一直以皇帝名在乾禧宫活得好好地么。怎么会传言我死了呢?
尚未等我疑问。高寺早已想通。了然道:“明白了来是南宫韶和故意放风出来。却又假意遮掩……让咱们都以为皇上已死……好彻底臣服于他……”高寺让我明白开来。原来表面上南宫韶和只是辅佐朝政。然而却不让我早朝。不许我参加公开地宴会让天下人见我一面。又暗地里派人漏口风出去说实际上女皇帝已死。时间一久大家一致以为女皇帝真地死了。那些即便是当初支持我地人也便彻底死心。难怪这几年孔夏、孔春甚至魏如他们通通没了动静。也只是听说冯家在南边儿占了半壁江山。一直想要过江北伐罢了。
“我没有死没有死……”我连连重复着。“我活得好好地。吃香地喝辣地。只是南宫韶和他不准我四处走动罢了。其他地都很好。真地。现在我找到了先帝留给我地地图。我知道怎样出去了。这便是来救你地!”
高寺缓缓挪动目光。凄凉一笑:“主子莫要诳我了。南宫韶和那古怪地脾气。一定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他说着伸手抚上我地脸庞。缓缓拂过我地轮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我地存在。
我渐渐注意到。从进屋地那一刻起。他虽然一直瞧着我地方向。却一直没有与我对视。而现在。我坐在地他地身边。直面着他地脸。却发现他地目光依旧是无神地。飘渺地。空洞地。一种不好地念头随即让我清醒过来。我伸手在他面前挥动。果然。他没有丝毫反应。就连眨都没眨一下!
瞬间,脑子里一阵空白。我倒吸一口气,握住他的手,强忍住心头的酸涩,颤声道:“你……你的眼睛……”
高寺一愣,迅速将手抽回,继而苦笑道:“早瞎了。”
我忽而一个字也说出来。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虽然他根本看不到我的凝视。这是一双多么好看的眼睛,曾是那么智慧,带着冷静沉稳的光辉,仿佛蕴藏着一切的表情。可如今,究竟是什么,让高寺失去了光明呢?
“一定是南宫韶和那个人干的……”我咬牙切齿道,“难道你没要求让苏幕焉替你瞧瞧的么?”
高寺并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道:“我以为……陛下已死,却残喘至今,瞎了眼…也算是罪有应得,哪还能请宫廷御医…给我看病呢?”他顿了顿,忽而道,“主子你哭了?!……你,你很少哭的……”
泪水吧嗒吧嗒地滴下,砸在高寺的手背上。我用袖子胡乱地擦干泪水,斩钉截铁道:“无妨,我不该哭的,我就带你走!”
高寺笑道:“见主子还活得好好的,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死有何惧,只要主子…能够安全逃离,我的使命…也就了了……”高寺仿佛看透了一切,可他的话却让我由衷的难过。我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恶声道:“你这样子算什
汉!难道扮太监扮出瘾来了么!既然有希望,为何弃?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了?……我再问你一遍,你走,还是不走。”
高寺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瞧我现在这副模样,能挺多久呢?又是个臭瞎子,连路都走不了……”
我猛地打断他的话:“走不了我可以背你!为朋友两肋穴刀,上刀山下火海,这话挂在嘴上溜,背个人又有什么难的了?!”
高寺正欲开口,玉嫂忽地闯了进来:“不好!那边儿的狱管过来了整个宫里都在寻人呢!都说陛下从乾禧宫后殿逃了出来……你们,你们要逃赶紧逃吧!”玉嫂焦急地望着我,可见她说的不假。果然不一会儿便听见外头远远地传来男人的声音:“大伙儿给老子找!教主有令,不得放过宫里所有的角落!就算是把整个大宫给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皇上给找出来!咱们负责大狱的弟兄都给老子精神点儿!别睡了!都给老子找去!”
事不宜迟走到玉嫂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一本正经道:“谢谢玉嫂这几年一直照顾着我朋友,等他日我有能力酬谢,一定会再来寻玉嫂!”玉嫂连忙伸手扶我这才对上她的眼睛——瞬间,这眼睛里的熟悉神色让我一阵心惊肉跳,一个陌生的女人,怎会让我熟悉到这种程度?!她伸手时不留神儿露出了手腕,那手腕白皙玲珑,分明是大家闺秀才能有的姿态!
回忆唰唰滑过的脑海……三年前从我的生命中悄声退出的人中不是有这么个玉嫂呢……
玉嫂……如玉……如花似玉……
我猛地抬头,惊愕道:“郭如花,你!!”
此话一:,扶在我胳膊上的手瞬间变得僵硬。就连一旁的高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看来他几年来也没有发现玉嫂就是郭如花。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高寺既然看不见,又怎么知道这就是郭如花呢?况且他们本来就不熟悉。
郭如花知道没有时间再拖延,只是声笑道:“你居然这样都能认出我来。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现在没有工夫解释许多你只要知道我如今这般都是咎由自取便好,我亦不是夜溟教的人。南宫樱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快。”
“当年你不辞而别可道孔春他……”我张口欲言。
“当年的事莫要再提,沧海桑田,人一子又能有几个三年五年。我不再是当年那个顽劣的郭如花,我现在只是一个宫里的杂役,一个瘸腿女人罢了,所以你不要想说服我也跟着你离开。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的作风你也是略知一二的,所以我自有我的打算,断不会听你嗦。你赶紧带着高寺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郭如花是个明白人,我只是没想到当年妖娆美丽的她居然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衣着厚重,头发有恶臭,还瘸了一条腿。难道说,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么?话说至此,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容不得我再磨叽下去,我郑重地点点头,再次向郭如花作了个揖。
我立马在高寺面前蹲下,背对着他拍拍自己的肩:“快上来!我知道出去的路。”见高寺依旧有些犹豫,我二话不说,上前将他的胳膊绕在自己的脖子上,背起根本不算多重的他,仓惶地朝外走去……
不知道绕过了多少个弯道,周旋了多少个单枪匹马的兵卒。我有些诧异我的功夫何时变得如此好用了?抑或是,人在特殊情况下会有超常发挥?我的潜能被激发了?中途把地图掏出来好几回,这才在乌七八黑的地道里摸准了方向。我感觉我的指甲里都嵌满了泥巴,可是,我却嗅到了自由的味道。父亲,你可看到,被囚禁三年多的我,终于在你的指引下,要找回自由了……
草地。手下的触感,软软的,带着露水的味道,周围有虫子的唏嘘声,亲切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