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王的胸口还在汩汩的冒血,眼神惊愕而痛苦。
“爱吉尔……”他嘶哑道:“你怎么会……”
“不是我,”梅斯菲尔德下意识地松开了双手,却发现自己两手都沾满了鲜血:“伯父——我去叫人救您——”
他救过这么多人的性命,却杀了他最至亲的人——
“爱吉尔,”旧王一手扶在断剑上,胸口还在被地狱之火烧灼着:“你是这样的恨我吗……”
“不——”梅斯菲尔德慌乱的想要帮他拔出剑刃,可不管他怎么做,都只是在加剧旧王的伤势和痛苦。
他从一开始就不肯面对这段记忆,现在置身于回忆之中,所有被刻意压抑的情绪都开始不受控制的爆发。
两行眼泪直接涌流坠落,连身体也无力的跪了下来。
“求求您……不要恨我……”他哑声道:“我从来都敬爱您如父亲啊……”
伊恩前一秒还在跟他们说话,后一秒就发现一切都消失了。
他愣了几秒,站起身下意识地想要找他们去了哪里。
“奥尔丁顿——”
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神情悲悯而凝重。
“孩子。”
伊恩目光一紧,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唇没有开口。
“不肯认我?”撒旦直视着他,缓缓开口道:“这两千年里,你在四处奔走,就为了将你父亲的灵魂封在地底,现在想想觉得讽刺吗?”
“你不过是幻象而已。”伊恩冷声道:“我大可以现在就去死。”
“不,你不会。”撒旦摘下了遮帽,竟露出了与他颇为近似的面容,连侧脸的线条都如出一辙:“你看,我们是多么像啊。”
“……我们并不相同。”伊恩又退了一步,神情警戒而又厌恶:“我从未行恶过。”
“我也从未行恶过。”撒旦平静道:“人们被杀戮病痛所困,只是因为他们贪婪而又沉溺**。”
“如果你从未有过恶念与恶欲,此刻本并不看到我。”他凝视着他,银色的眼眸里带着笑意:“可很显然,你完全可以看见我现在的全部样子。”
“不——”伊恩压抑着怒气道:“血缘根本无法说明任何问题,我这数千年来——”
“都在忠实的帮我寻找着我的猎物。”撒旦的声音低沉和缓,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讽刺的是,你作为我的后裔,联合外人亲手把你的先祖封在那种鬼地方。”
“更讽刺的是,埃尔第一直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临死都没有动手杀你,知道为什么吗?”
伊恩的脸庞变得苍白到毫无血色,在这一刻深呼吸着再后退着远离他,却撞到了无形的墙壁上。
“因为他一直都有可笑而愚蠢的怜悯心。”
“伊恩,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救世主。”
“你只是活在同情和怜悯中的可怜恶魔。”
岑安在注意到结界出问题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把鬼龙箫握在了手里。
下一秒,他的脚下全部消失,展露出地底深处的埃尔第之墓。
叶医生不见了。
其他人也全都不见了。
他愣了一下,感觉后背开始发凉。
这是幻觉呢,还是真有人把整个墓穴都搬了过来?
岑安左右看了一眼,试探着离开这里,但他妖力有限,根本没法打破这里的结界。
璩玉和明琅他们全都在外缘守城,这房子直接从内部被隔离,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岛。
……明先生说的对,这房子真是风水有问题。
岑安轻叹了口气,握着鬼龙箫试探着吹了几声。
听不见声音。
“裴荼?”他小声唤道。
没有反应。
白色的雾气再次弥漫开来,与上次在埃尔第之墓里的幻象如出一辙。
就是一团灰白的雾,简陋到几乎没法组成幻影。
岑安坐了下来,静静地等这雾散去。
撒旦凝视着雾中的青年,皱着眉摆了一下手。
他的亲人忽然浮现在他的面前,神情无不悲怮痛苦。
何首乌婆婆,苍松伯伯,还有蝴蝶妖……
岑安平和的看着他们诉苦求救,坐在原地没有起身。
下一幕,那些幻象飘散重组,变成了冷漠疏离的叶肃。
他怀中拥抱着另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只剩下厌恶。
岑安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呼吸始终平稳不变。
雾气忽然全都消散了。
白袍男人站立在他的面前,皱着眉开了口。
“上一次也是这样。”
“为什么?”
岑安抬起头,隐约能看见这人面庞的轮廓:“你就是撒旦的意识?”
“很可笑。”撒旦冷着脸看着他:“我的三个猎物都毫无抵抗的开始沦陷,只有你。”
“只有你一个局外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扰动过。”
岑安低头擦着长箫,没有回应他的怒意。
“我的心脏在你这里。”白袍恶魔冷冷道:“你也从未为自己使用过它。”
它现在已经和凤髓融为一体,便是自己被解封之后也无法讨回,只能想法子再造一个。
“这样活着很安心,不是吗?”岑安看着他。
“安心?无欲无念?”撒旦露出嘲讽的表情:“你有爱的人,在见到他们的惨状时都不为所动,也真是天使般善良。”
“我只求可求的事。”
岑安缓缓站了起来,眼神平静而温润,声音坚定如初。
“也只许可成的愿。”
无贪念,无偏执,亦从不陷入虚妄。
“从一开始,这都是你设好的局,是吗?”他问道。
“你本来也应该在局中的。”恶魔盯着他的眼睛:“借你的手杀掉奥尔丁顿,总比我亲自来要方便许多。”
他转身一望,虚空中忽然出现了三个身影。
他们都站在绞刑架前。
伊恩已经把自己的脖颈套到了绳索上,一只脚迈到了虚空中。
梅斯菲尔德一直在流泪,握紧绳索把下巴抵在了上面。
叶肃闭着眼站在边缘,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还在挣扎着想要逃离。
“既然这也是你做不到的事情,那就安心看着他们去死吧。”
撒旦站在了岑安的身边,声音低缓又悦耳,仿佛在吟诵一首古老的长诗。
“这绞刑架一旦锁紧,可以将他们的灵魂都完全吞噬,变成我上好的养料。”
“只要他们亲手杀了自己。”
他的手又是一挥将幻象解除,墓穴之上早已围满了成千上万的信徒。
吸血鬼,精灵,人鱼。
异兽,人类,还有恶魔。
他们全都被困在执念**之中,此刻便如同毫无灵魂的傀儡。
“封印解除,我再附身,这个世界都是供我取用的点心而已。”撒旦看着高塔中簇拥的信徒和堕落者们,神情放松而愉悦。
“而你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压低了声音,玩味般的重复道:“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看来……是求不到了。”
“不,”岑安遥遥望着叶肃,忽然笑了起来:“求得到。”
他早就预想过这样的境况,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什么?”撒旦嗤笑道:“你还想冲过去救他们?”
“你说的很对,”岑安轻声道:“我该为自己许一个愿。”
当初在盟誓的时候,他允诺的是‘从今往后,不会为了其他任何人,许下会威胁我生命的愿望’。
不包括他自己。
他垂眸深呼吸,声音清晰而缓慢。
“我想成仙,然后亲手彻底毁掉你。”
在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开始如落叶飘沙一般直接开始崩解。
肌肉,发丝,指甲,眼睛。
骨骼,内脏,意识。
一切都开始崩解分裂,如同难以承受弘愿的牺牲品。
人类的躯壳被完全破坏,无数碎叶在这一瞬间分离飞散!
犹如天雷般的痛楚摧枯拉朽的袭来,彻骨的让他只想嘶吼尖叫。
消失,飘散,毁灭——
无数的翠叶在风中旋转凋零,下一秒就将枯萎粉碎。
虚空中唯一存留的那颗心脏忽然亮了起来。
撒旦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那银色的心,却被灼烫到手指都开始溶解。
“不,这是什么——”
龙之心在这一刻应允了最后的愿,开始汲取所有的精魂与血肉。
无数的落叶在同一时刻骤然自上下飞散而开,如利箭般刺入无数信徒的血肉中,开始失控的汲取他们身上的一切!
短短几秒间,上万个皮囊都被那叶片吸尽精魂血魄,连肌骨都直接被粉碎如尘埃!
“不!!不!!!这不可能——”撒旦立刻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不顾一切的扑到那悬浮的银心上,被烧灼的皮肉直接被烧灼到悉数绽开!
能将他彻底毁灭的,只有那上古的凤鸟。
他本以为那凤鸟绝无复苏的可能——
银色的心脏再一次亮起光芒,开始召回所有的落叶。
无数的恶灵凶兽在化作齑粉,十二楼上下祭坛都在重归空旷。
一枚又一枚落叶再度飞回,却全都变成浸满精血的红叶,好似缭乱纷飞的雪。
细碎如零落红雨,漂浮如隐约血雾。
一重又一重的红叶再度交织在那凤髓之外,而龙心则因终愿被完全吸收溶解。
红叶仙站在疾风血雨之中,执起鬼龙箫垂眸起乐。
他的心被乐声驱使着漂浮而出,如明月高悬似赤日朗照,将凤髓之中最后的力量全部解封出来。
箫声如泣如诉徘徊起落,银心也随之从高空坠落入封印之中。
撒旦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声,直接跟着从高空跳下,绝望的想要伸手拦住那坠落的心。
可它直接落入那巨龙的浮雕之中。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然后这一切都开始化作尘埃。
起伏不平的雕纹在长风中剥落消散,埃尔第的尸身被吹拂如灰烬,璀璨的金银财宝也尽数归于虚无。
凤髓将这一切都全部献祭,与白龙的灵魂再次同归于尽。
白龙的灵魂,信徒们搜罗来的遗骨,还有这埃尔第之墓——
一切都被净化和吞噬,仿佛是从未来过。
整个时都的上空都被黑白两色完全割裂,如阴阳善恶被划分重构。
云霭晨曦,朝霞沉雾,在此刻尽如撕裂的伤口,在为彻底消逝的上古神明致以哀歌。
决光之伤再现,仙家妖物尽为之抬首。
璩玉明琅同时往中心冲过去,纪觅骑在雪豹上也在用最快的速度往他们的方向赶。
薄允神情淡漠的望着天空,良久松了一口气。
叶肃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他的爱人跪坐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长袍被染尽热血,赤色的长发犹如绽放垂落的扶桑花。
那一双剔透的红眸含着泪意,喑哑的嗓音还在颤抖。
“叶医生……不要怕我啊。”
“我……是安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