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谈论最近天气的湿润程度,以及对不同土壤的喜好——正如人类分享对食物喜好的共同点一样。
冬天一到,霜雪就被长风吹拂而来,楼上楼下的房子都特别暖和。
“所以最近一直都在用降温咒?”明琅哑然失笑道:“我们都是喜暖怕寒,你刚好是反着来的。”
他作为牡丹花妖,虽然耐寒耐旱,但更喜欢温暖的环境。
“夏天太难熬了……还好我是在医院里上班。”岑安帮他切着松饼,闷闷道:“叶医生第一次发现我冬天还泡冷水澡的时候,简直跟看怪物一样盯着我。”
明琅有些好奇的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了想开口问道:“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很善良,也很温和。”岑安琢磨道:“虽然看起来沉闷又不好相处,但其实对人类都很好。”
他已经习惯了那家伙少之又少的肯定和夸奖,以及不定期的毒舌问候。
“叶医生好像……把心里的温暖都藏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有时候也会很压抑,可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明琅眨了眨眼,声音放低了一些:“他也有很多的不得已。”
岑安怔了一下,重复道:“不得已?”
“虽然和他的交情不算深,但我也大概了解过一点。”明琅用清润的绿茶浇着紫砂茶宠,不紧不慢道:“他是很渴望温暖的人。”
如果真是决意避世,也不会来做医生,更不可能把岑安留在家里。
岑安注视着茶水在紫砂牛上汩汩滚落,隐约想起了什么:“我去长月丘的时候,听其他狐狸都叫他叶十九。”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在族中排行十九吧。
“对了,”他抬起头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先前帮他打扫卧室的时候,有看见他和一个姑娘的合照。”
“合照?”明琅皱眉道:“长得很像?”
“对,而且还挺清晰的。”
“那估计是他用幻术做的,”明琅抿了口茶道:“那是他的姐姐,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听说五百年前,叶肃因为她的亡故直接动怒到将蛟族戕杀殆尽——如果不是老族长一力护着,可能早就被叔伯们打到魂魄散尽了。”
明琅素日里从不与人谈论他人的私事,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这六百年来孑然一身,叶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比起自折仙骨,叶肃当初年少时亲手灭了一族满门,内心背负的情绪只会更多。
六百年了,在他身边长留的存在,只有岑安一个。
明琅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按照叶十九的性子,他不应会轻易地信任谁。
“灭族?怎么可能?”岑安怔在那里,有点无法相信这件事:“真是叶医生做的吗?”
他抬眸凝视着岑安,轻叹了口气:“那件事闹得很大,叶家也因此断族分家,听说老宅里只留了族长一人。”
分家?
所以叶家老宅里……真的只剩那一个老爷爷了?
叶肃不肯去见他,也是因为内疚和自责吗?
岑安脸色有些发白,指尖也握紧了桌缘:“那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太清楚,出事的时候,我还在亡忆山养伤,只是听来探病的亲友谈及过——后来狐族也对此三缄其口,不肯跟外族再谈论这件旧事。”
明琅放下了杯盏,皱眉思索道:“蛟族向来沉渊不出,而且和狐族还有过多次通婚,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成了仇家?”
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自己才刚刚化形成人,而且也从来没有去过妖界。
这事听起来像是名门望族的密辛,即便真是找小妖打听询问,恐怕也不会有结果。
岑安思索了许久,决定等再熟悉他一些后,想办法了解更多的细节。
叶医生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也许是被陷害或者污蔑了,但绝不会做这么过激的事情……
时都三院里,叶肃一年救下的人都不计其数,他累垮了都会去跟手术,有时候还会用工资帮病人垫药钱。
他不相信。
明琅起身给岑安倒了一盏热茶,垂眸想说句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持静默。
有的事,点到为止就够了。
“薄和——小薄薄!”两三个女孩笑闹着道:“我们先去给老师送卷子去啦!等会回来陪你做值日!”
男孩睡的迷迷糊糊,脑袋一歪嗯了一声。
“你肯定昨天晚上又去抓超梦了——我哥养了四只!”
薄和没太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睡的依旧昏昏沉沉。
他昨天又玩psp到三点了,不过这次玩的是怪物猎人。
妈妈今天要留在公司开会,爸爸下个月才出差回来,他睡一会再去拖地也没事……
反正回家晚了保姆阿姨也不会怪他。
男孩听着教室外面的笑闹声,混沌中想起来了什么事。
他困倦地有些睁不开眼,用仅存的一点思绪试图想起什么。
对了……打扫教室,明天年级组还要来检查。
再睡一会儿……我就起来……
薄和趴在桌子上睡的又沉又香,完全没有发觉教室后门旁放着的扫帚和抹布自动飘了起来,摇晃着悬在半空中,开始帮他清理地砖上的垃圾。
黑板上的粉笔板书开始如同坠落的花瓣一般飘散,干净的如同用干湿抹布擦了三遍一般。
窗台上堆积的杂物自动飘落回柜子里,抹布便如同跳跃的小白雀般在上面起起落落,在沾满脏污时旋身一转,就又变得干干净净。
睡在窗边的男孩对此无知无觉,打着哈欠继续做梦。
“薄和!你居然已经把教室扫完了?!”劳动委员推开门的时候,地上的水渍还没完全蒸发掉:“醒醒——你卫生都做完了,倒是回家再睡觉啊!”
“什,什么?”男孩终于醒了过来,有些迷糊地揉着眼睛:“做完了?”
“难道不是你做的?刚才谁还过来了?”旁边的小组长探出脑袋一看,跟着赞叹了一声:“黑板擦的好干净啊!一点痕迹都没有!”
薄和愣了一下,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整个教室都干净明亮,而且全部都打扫干净了。
“你就等着我们夸你呢?”劳动委员笑眯眯道:“干得不错呀小薄薄!”
这——
他刚才睡着的时候,教室里应该没有来过其他人。
可他刚才也没有起身过。
男孩愣了一下,抓起书包匆匆嗯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明天一定要去看医生了。
他必须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以及把这个秘密在爸妈面前守住。
星期六的病人总是特别多,以至于诊室里都会挤着好些人想要排队,还有人会试图挥舞着病历插队进来。
“医生!我可是挂了两个号!”
“挂了两个号也要排队。”
“医生医生——我等会有个会要开,你能不能先给我看啊!”
“去排队。”
“就问个小问题!我问完就走!您看我这个x光片——”
“去挂号。”
大魔王的杀气在一众大叔大婶面前毫无威慑力,有人几乎快把病历本怼到他脸上了。
这一上午忙下来,中午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岑安索性把血浆包倒进杯子里给他当果昔,自己也帮着看病问诊。
等叫号终于停止了,这队伍才终于有完结的势头。
“七十八号。”
男孩背着书包一脸警惕的站在最末尾,手里还捏着挂号单。
这里人这么多,妖怪应该不会随便吃人吧。
等等……搞不好我也是只妖怪。
可是看镜子不太像啊?
“七十八号?”
“来了!”他应了一声,拿着挂号单走了进去。
两只妖怪都僵了一下,显然一眼就认出来这男孩是谁。
“你……”岑安试图挂住笑容:“好像不需要来看骨科吧?喉咙又不舒服了?”
“我是来找你们看病的。”小男孩转身关上了门,坐在了他们的面前,字正腔圆道:“我觉得我是妖怪。”
两只妖怪:“……”
叶肃眉头一跳,简短道:“阴阳眼是正常的情况,还不放心你可以去找道士。”
“道士没你们专业,”小男孩坚定地摇头:“我前些天上课的时候,有点元神出窍。”
“而且有天我在教室里睡着了,再醒过来整个教室都变干净了。”
薄和其实心里有点慌,但又不敢表现出来:“你们帮我看看?万一我将来控制不住自己,吃人了怎么办?”
妖怪不会随便吃人的……人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叶肃皱起了眉头,起身抬手去按他的额头。
就在他掌心靠近男孩的一瞬间,暗蓝色的屏障猛地张开,直接把他的掌心烫出了灼伤的痕迹。
薄和坐在那都惊了:“卧槽我真是妖怪?!”
岑安立刻去握叶肃的手腕:“你受伤了?”
他下意识地用妖术去修复他开始流血的手掌,可发现这次起效的速度非常的慢——至少要花一下午才能完全治好。
外科医生的手绝不能轻易受伤,何况今晚他还有一场手术需要做。
叶肃皱着眉直接取了纱布止血,眼睛仍然看着那男孩。
这个咒术功法之深厚,绝不是一般妖异能做到的。
他背后……还有谁?
他到底是什么?
“你……你还好吧?”薄和有些不敢靠近他们,表情又有点着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诊室的门突然开了。
“小和,回家了。”一个高挑又精瘦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伸手推了一下眼镜:“以后不要到处跑,知道吗?”
“爸?你什么时候回时都的?”薄和愣了一下,飞快地跟医生们打了个招呼,牵着他的手走了出去,下意识地掩饰异样:“我之前腿疼来着……”
男人抬眸看了叶肃一眼,牵着孩子走了出去。
“走,带你和妈妈吃烤鸭去。”
“好诶!”
等男人走了之后,岑安才缓过神来,揭开了他手掌上覆着的纱布。
“你不要动,”他焦急道:“我帮你治疗。”
冰凉的灵力开始在创口上轻柔交织,不断修复着细胞与皮肤。
“叶医生……他爸爸是妖怪吗?”
叶肃沉默了一刻。
“我不知道。”
他道行有限,根本看不破那个男人身上的伪装。
那个人所有的气息和灵力都被隐藏到了极致,是他可能连靠近都无法做到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