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低下头,温软地轻声道:“娘这是哪里话?爹娘养育我十几年,十几年的含辛茹苦,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哪里还会怪爹和娘”
娘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让我将爹和明辰也叫进来。
叫明辰时,嫂子刘瑶也正在他身边,我想了想,也将刘瑶叫上了一起。
既然刘瑶已经嫁了过来,就是一家人了,迟早是要知道这件事情的,若是如今瞒着她,她满心疑惑地看着我们一家人“密谋”,说不定心里就生出了什么想头,即使不会像云溪那样多思多虑心怀芥蒂而在心里伤溃成脓,到底是有点不舒服的受排挤感的。
我没有忘记,云溪的心结是怎么来的。
看到刘瑶跟着爹和明辰一起进来,娘并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神色慎重地道:“今天所说的事,事关云溪的身世,如今你们都大了,自个也会想了,这事儿,我也不必想瞒着你们了。”
明辰一头雾水地看看娘,又看看云溪,然后将目光转向立于一旁的我,满脸疑惑和询问,我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刘瑶也是微张着嘴,看着云溪。
娘道:“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讲起。你们不是都问过我,为什么我们没有外婆家吗?因为,我自个根本就不记得生母是谁了。
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十岁那年,在大雪纷飞的街头,满身褴褛,又脏又臭,又冷又饿得快要死了,我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是被人卖了,还是自己走失的,我一概不记得了。是小姐救了我。那时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抬头就看见小姐美丽又温暖的笑容,璀璨得好像天上的星星,就像天仙一样。小姐将我带回了家,收留我在她身边做了个侍奉丫头。可以说,我这条命是小姐给的。”
云溪的神情有些波动,谁都能猜出,这位小姐,就是云溪的亲身母亲了。
娘接着道:“小姐姓云,闺名雅柔。真真是个文雅温柔的姑娘。可这般美好的姑娘,却是命运多厄,她救我那年只有十一岁,却已失去双怙,依附在一个堂叔家过活,幸好家中资财颇丰,虽住的宅子就在堂叔家隔壁,也是别门别户的生活,只是外头的田亩、家产,都是由堂叔婶给帮忙经营着。”
明辰忍不住穴嘴道:“难道是云……云姨的堂叔婶谋了云姨的家产?”
娘摇了摇头:“小姐的堂叔婶不是刻薄恶毒的人,在与小姐反目之前,对小姐还是很好的,经营的收益,也大多入了小姐的私帐。
在小姐十六岁那年,堂叔家中来了一位朋友的儿子,那友人子侄还带了一位封姓同窗,在堂叔家暂住了一段时日。”
娘眼光微微一寒,慢慢地叹了口气:“封公子,名叫封其俊,是双湘郡大户人家封府的公子……真真是风流别致,丰神俊朗的人物……小姐……”
风流别致的少年郎遇上了美貌柔润的姑娘家,情愫暗生……
娘没有再说下去,但大家都能猜出结果。
“可是……封公子是有了妻室的,却许诺小姐会对她好,虽只能是妾室名分,也不会让她受委屈,小姐自幼失怙,没人教养,为人单纯善良,竟然就信了。
小姐的堂叔婶甚是反对这门亲事,婶夫人已给她看好了一门亲,是婶夫人待字闺中时的一位密友的儿子,事事谈妥,就只等男家下聘。可小姐一腔情热,执意要嫁封公子,将婶夫人气了个倒仰,深觉在闺蜜面前失了面子,发誓再也不管小姐之事。”
娘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次与叔婶家翻了脸,日后……小姐又怎会没个倚仗?
小姐还是嫁给了封公子,小姐的田亩、家财,我略算了一算,少了一些,有百分之六十多是在陪嫁的帐子上的,少了百分之三十多。我将这事告诉小姐,小姐只沉默了一会,便道:‘罢了,叔婶这些年对我照顾有加,是我违了他们的意,就算对他们的补偿罢。’便不再追究了。人终究是有些贪心的,叔婶也不算是穷贪极恶之人了。后来我倒觉得,还不如叔婶多留一些,他们到底对小姐有恩,也免得填了那起子狼心狗肺东西的限。
小姐嫁过去时……我与你爹……你爹那时在小姐家外宅做些修葺房子的活计,我见你爹还老实可靠,就求小姐个恩典,没有陪小姐嫁过去,与你爹定了亲,回了柳树村。”
她眼里显出一丝悔恨:“若是当时跟过去了,小姐也不会这么孤立无援罢。”
“封夫人是个口蜜腹剑的主儿,可怜小姐从小养在深宅,万事不用操心,又没个亲娘教导,哪知道那些人心险恶,将封夫人当成姐姐看待,封夫人先将小姐陪嫁过去的仆下都打发得远远,后来又将小姐的陪嫁家产都接过去经管。可怜小姐被赚去了嫁妆、陪嫁家财还不自知,还以为封夫人是好心替她经管着。封公子对小姐初时几年还好,那封夫人便忍耐了下来,过了几年,封公子的心也渐淡了,小姐的日子便难过了。初时还只是忍耐,还替封夫人辩解着,过了好几年,好容易怀了身子,却将封夫人原压着的那些恨勾了出来,她还不肯放过小姐,趁着封公子出远门之际,诬陷小姐与外人私通,竟是要害了小姐的性命!小姐这才看清封夫人的真面目。”
云溪的手指猛地缩紧,眼中的怒意迸发。
娘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还是封家有看不过去的下人,偷偷地将小姐从关着的柴屋里放了出来,帮着她逃了出去,还送了她几两银子。小姐自觉无颜再回叔婶家里,有深怕封夫人还不放过她,想起旧仆里只有我是远嫁的,便靠着那几两银子,改装打扮,边走边问地找了一个月,才寻到柳树村。”
她看了云溪一眼,省略了原来对我说的描述,云小姐抵达柳树村时,已是有如乞丐,又道:“我原想让小姐住在家里的,可小姐生怕给我们带来麻烦、闲话,也怕封夫人那毒妇还不放过她,村里人多口杂传出消息,便执意住到了几里外的一座庵庙后院,待孩子生下后再做打算。那时我也怀了阿喜,即将临盆,我想这生下了孩子,可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门见小姐了,便想在临产前去见一见小姐。
怪我呀,仗着自个平素身子好,自个就去了。我没想到才到庵庙不久,就开始肚子痛了起来,那时庵庙的尼姑们都下山做道场去了,只剩下一个又老又哑的老尼姑守着庙。小姐见我一径地呼痛,吓得慌了神,便不顾自个也有身子,让那老尼姑照顾着我,自个下山寻稳婆去了。
那稳婆倒是来了,可小姐慌慌张张的摔了一跤,身下流红,我生的是第二胎,很快就将阿喜生了下来,可小姐却是凶险得很,本来匆忙行走就动了胎气,又是早产,九死一生才将云溪生了下来,可小姐……终究没有熬过去……
如果我没有在临产前执意要去看一看小姐,就不会害得小姐动了胎气,如果我不是一径的呼痛,也不会害得小姐慌了神,如果我阻止小姐下山寻稳婆,也不会害得小姐摔跤、早产……是我害死了小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