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出声,慢慢斟酌了一下。
“表字”
谭廷见她还是没喊,抿了抿嘴,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了一句。
“若是叫不惯表字,叫夫君也是成的。”
话说到后半句,嗓音里暗含三分愉悦。
项宜正低头收拾着窗下的针线筐,闻言手下一顿,在这般称呼里,她也想清清嗓子了。
谭廷希冀地向妻子看了过去,等着她叫一句,元直或者夫君都行。
可她就是不说话,谭廷干脆就盯着她看起来,看得她不得不开了口。
他看见她红唇微动,道了一句。
“晓得了谭大人。”
项宜说完,立刻就要快步出门去。
不想身后卷来一阵飓风,她讶然转身,那封迎面裹了过来,项宜径直被男人压在了花格架子之上。
身后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轻轻颤着,发出惊讶细碎又悦耳的响动来。
项宜后背靠着花格架子,被人抵着动弹不得了。
“大爷做什么?”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叫谭大人了?”
项宜没说话,脸却在与他极近的距离,热了起来。
他抵着她,低头在她耳边。
“宜珍到底叫我什么?”
湿湿热热的气息扑到她耳中,顺着耳朵流淌进来,身上隐隐有些发麻。
项宜再经不得他这般了,但夫君那般称呼,她实在叫不出口,她只好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把我放开元直”
那两个字从她口中出来,脉脉淌进谭廷耳中,他整个人都有些持不住了。
他没能把她放开,反而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直将她抱得比自己视线还要高。
项宜惊得连忙勾住了他的脖颈。
听见他嗓音发哑地道了一句。
“宜珍,温泉山庄等我。”
翌日恰是殿试,项宜还没来得及走,谭廷就临时回了一趟家,道是殿试一甲三位都出来了,不同于往年世家子弟占据鳌头的情形,今次一甲三位中,状元是军户出身,榜眼乃是寒门子弟,探花则才是一位小世族的读书人。
与此同时,江西舞弊案的处置也下来了。
项宜闻言直起了身子。
谭廷俱都告诉了他,宫里对凤岭陈氏完全没有网开一面,尤其东宫的态度十分强硬,除了涉及此事的人,都罪加一等以外,所有涉事世族,在江西当地的,全都禁考科举十年,而非是当地的其他族人,也未能幸免,子弟禁考五年。
更厉害的是,涉事世族在朝官员,五年内亦不得升迁,这一举,连陈氏那位封疆大吏也囊括在内了。
这是东宫的雷霆之怒,是以儆效尤之意,震慑那些不安分的世家,不得再占据高位,压榨庶族寒门。
有了这件事豁开了当下的一道口子,项宜只觉得替父亲翻身的事情已经不远了。
只不过事涉林程两族,他们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谭廷握了项宜的手。
“宜珍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项宜缓缓点头。
京城程家。
高树围拢起来的幽暗花园,没有一丝夏日的暖意。
程云献一早去亡母的牌位前上了香,回来的路上,从那片花园的边缘路过,虽然加快了脚步,却还是遇见了坐在竹林中央幽池旁的父亲程骆。
她只能上前行礼问安。
可是问了安,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她小心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看到父亲程骆似乎正在看朝中今日刚送来的笑意,不知看到了什么,冷冷笑了一声,轻声道了一句。
“庶族、寒门太子可真有意思可那又怎样呢?”
程云献不知他说得是什么,恰在这时又有人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了一句。
“约您见一面。”
程骆微微抬头,算是应了。
这时风将他脸上的常年遮掩的面纱撩开些许,程云献只一眼看过去,便禁不住颤了一颤。
而她父亲程骆却在这时抬眼看了过来。
程云献连忙低下头去,只听见父亲跟她道了一句。
“顾好你自己。”
程云献得了这句话,便立刻行礼离开了。
她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快些的意思了。
走远了,她才堪堪从那种阴冷如地狱一般的情形中脱离出来。
她看向周遭的阳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她是世家大族的宗家大小姐,被万人羡慕,可谁知道她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这样如临深渊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她回了自己院中,刚要找人问问事宜,就见人过来回了一声。
“大小姐,谭家那便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
“谭夫人今日晌午,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谭家了,似是去了京郊,而谭大人刚下了衙,也没有回家,又去了酒楼。”
不等程云献回应,丫鬟绿幽便在旁握了程云献的手臂。
“姑娘,是不是成了?”
程云献闻言,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她脸上露出三分笑意,“十有八九了”
言罢,就让绿幽替自己换了身衣裳,精心理了妆容,立时出了门去,直奔谭廷所在的酒楼。
那酒楼今日恰有戏台,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人潮涌动。
程云献不知那位谭家大爷,怎么寻了这个吵闹的地方喝酒,不过他这会就坐在戏台下不远的桌子旁,身边没有旁的人,倒是让她不必另找借口了。
程云献暗暗道好,三转两转就到了谭廷的桌边。
她似是恰好遇见一般,半惊半喜地道了一句。
“呀,这么巧谭大爷也来此听戏?”
她说完,见捏着酒杯的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程云献在他的目光里,露出些许女儿家的娇羞来。
她不想进宫给年过五旬的老皇帝当妃子,相比之下,嫁给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的谭氏宗子,不是强的多吗?
况且这位谭家大爷是个立身极正之人,项氏女名声那般糟糕,他都履约娶了项氏。
若是能嫁给他,就算他对自己没有用情极深,她也总算能脱离程家那样幽冷如冥界的地方了吧。
她这般想着,看着谭廷心里不免起了亲近之意。
“这会儿人多没有座位了,云献能在此稍作一会吗?”
她说完,见男人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程云献越发放下心来,先说了两句戏台上的情形,然后话题一转到了项宜身上。
“云献今日出门,恰在街上遇到了谭夫人,谭夫人怎么好似离京去了?”
她似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谭廷只是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程大小姐,对拙荆如此上心。”
程云献还以为他说这话,是对那项氏心有怨怪。
她笑着道,“只是恰巧碰到而已。”
“是吗?”
男人突然反问了一句。
程云献再没听过他这般口气,愣了一下看过去,却见他忽然笑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放到了桌上。
“程大小姐若是不上心,怎么还特特给拙荆送了这封残信呢?”
话音落地,喧闹的酒楼里,程云献彻底怔住了。
谭廷看着近来总在特殊时机出现的程大小姐,修长有力的手指,咚咚两下点在信封上,冷声问了一句。
“不知程大小姐给拙荆送这封信,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