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着,叹了一句,“似我们这些做旁枝做庶子的人,一辈子也就是为宗家嫡枝办事罢了。”
陈馥有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身边这上了年岁的人叫做陈胡燕,他该称呼一句七叔,从前也是宗家的人,但后来他们那一枝逐渐成了旁枝,而他又是庶出,连自己之前在锦衣卫的正经差事都没有过。
这位七叔鬓角隐隐有些发白了,却还是没能逃脱为宗家做事的命运,宗家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辈子都是这样。
陈馥有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这一瞬他竟有些难言的迷茫。
恐怕能如这位七叔一般还是好的,若是不能呢?他今次若是又败在了谭家手里呢?
不知道是不是读懂了他的些许心思,陈胡燕道了一句。
“清崡谭氏倒是不错,就是做族长宗子的人,太仁慈了些,总要为庶族说话。如今的谭氏宗子是这般,他那英年早逝的父亲更是”
陈胡燕没有说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年旧事,神色有些变化。
恰在这时,有人过来报了一声。
“收到了清崡的消息,明日有几个镇子里的流民到县城讨饭吃,届时城门大开,无有阻拦!”
陈馥有一听,整个人精神皆是一震,询问地看了一眼陈胡燕。
一旁的陈胡燕也在这消息里,慢慢点了点头。
“正是我们的机会了!”
京城。
项宜和谭建坐镇京城谭氏。
比起难免大小洪灾不断,京城似是进入了干热的秋冬一样,又干又闷,令人喘不过气来。
好在除了暑热让人不好过意外,其他还算平顺。
除了项宜能听到京畿还有些寒门书生要求朝廷开恩科,补偿他们之外,倒也没有旁的事情了。
项宜的消息有滞后,她尚不晓得那位大爷到了何处。
她也不好连连写信打扰他做事,便另外扯了布给他提前做秋日的衣裳。
若是衣裳能顺顺利利地一件一件做下去,也算是她给他做齐了四季衣裳了。
免得他又暗暗闹脾气,闷声闷气地指责她待他不好,顺便要求另外的补偿
项宜刚把秋裳的料子裁剪好,念及此,不由有些好笑,又禁不住向外看了一眼。
视线被四角庭院阻隔,项宜是如何都看不见那位大爷了。
但这时,谭建和杨蓁忽然来了。
杨蓁肚子挺了起来,项宜怕她不便,连忙起身出门去迎接,那小两口倒是不在意这些,谭建见了她便道。
“嫂子,方才杨家伯府、林府姑母那,还有在京的族人,都传了信过来,”他说着,声音压了一下,“皇上今早又昏迷了,至今未能醒过来。”
项宜讶然。
这会太阳都快下山了。
皇上若是从早间昏迷,直到这会还没醒,只怕要麻烦了。
杨蓁从小住在京城,对这样的事情有所耳闻。
“嫂子也不必担心,皇上早早就立了东宫,若是一旦薨逝,自然有东宫坐镇,咱们只要不乱来,便没什么相关。”
一来,皇上其余几位皇子都不及太子正当年岁,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夺嫡大乱,二来,皇上也未必就在这时薨了,说不定太医院妙手回春又救回来了。
项宜点头应了两人的话,只盯叮嘱谭建近日小心谨慎守好门户之类,一旦紫禁城里有变,他们也有个应对之策。
两人走了,又剩下项宜一个人留在正院里。
闷热的傍晚,项宜却有些冷冷清清的感觉,她坐回到了窗下准备继续做衣裳,但不知怎么就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皇上薨了还有太子,但太子殿下仁和是明君,那些人真的能让这样与他们的意志相冲的太子上位吗?
若是一旦太子出事,这朝野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项宜想,太子应该也能想得到这一层,而那些人也未必有那样大的胆子,谋害太子吧
当天,这件秋裳便没有做下去,项宜胡七胡八地想了许多近来的人和事,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好在紫禁城里也没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京城亦没有响起丧钟,项宜稍稍松了口气,早早歇了下来。
但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好。
项宜恍惚之间梦见了自己不知为何,站在了谭家的门前,她分不清这是清崡谭氏的门前,还是京城谭家老宅的门前,但迷惑地站在门外,看着门匾上硕大的“谭”字。
那似乎还是谭字,却扭曲的不成样了。
而门忽然吱呀一响,她看到了宣二夫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宣二夫人一身华服锦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哼哼笑了一声。
“谭廷已经不是谭氏的宗子了,如今是我们家老爷做宗子,你还想要赖在谭家做什么宗妇吗?若是识相,快快走开!”
项宜怔住,一时头脑混乱的不行,急急问了一句。
“大爷怎么了?你们缘何能取代了他的宗子之位?”
她问了,就见那宣二夫人又笑了起来,精致妆容下,目光好笑地落在她身上。
“这就要问你们庶族了反正他不能再做这谭家的宗子,而我家老爷才是命定的宗子,谭廷就等着被宗族除名吧!”
宣二夫人说完就叫了人,话音落地,就有许多人冲了出来赶她离开。
一阵喧闹声中,项宜骤然清醒过来。
偌大的正房,她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旁边没有人,探手摸去空落落的。
而此刻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暴雨,雨滴如散弹一般,砸的屋檐咚咚作响。
雨声之外,电闪雷鸣。
项宜在方才乱七八糟的梦境里,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这边有了动静,守夜的丫鬟就闻声询问了来。
是春笋。项宜叫了她进来。
她问项宜,“夫人怎么起来了?天还早,快回去睡吧。”
项宜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不睡了。”她说着,让春笋去磨墨。
“我给大爷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