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幻术的狐妖?孤沉睡万年,小桃树身边果然又换了人。”
沈忘州精准地捕捉到问题:“鲛人的尾巴长什么模样?冒牌货是桃树身边的人?”
赤烬非常惊讶:“他尾巴长什么模样,孤怎么知道?孤又不与他成亲。”
沈忘州比他诧异:“……什么成亲?你不是出生那一刻就认识他吗,你的尾巴我都看过,他的尾巴你没见过?你们俩是真不熟还是装不熟?”
“孤倒宁愿与他不熟!”赤烬一副孤好后悔的语气,“那鲛与我们不同,诞生之日起便一直以人形出现,三界内除他自己,无人见过他的尾巴。”
沈忘州回想,总觉得他在梦里摸到见到过一条漂亮的鱼尾,甚至还能记得鱼尾将他圈起来时的力量……却如何都想不起样子来了。
赤烬悠哉补充:“他同孤说过,只有与他结下一生一世一双人情缘的爱侣,才可以见到他的尾巴,与他水|□□融,日夜欢好,阴阳相——”
“咳——咳咳——!”沈忘州简直听不得了,“停——停!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妖族对爱侣忠诚专一的同时,他们对待性|事也格外开放,用词让沈忘州大为震撼,心神俱震时险些守不住阵法。
偏在此时,司溟语气担心地传音:“师兄耳朵为何红了,是不是阵法有异?”
沈忘州深吸口气压下耳朵上的燥热,摇摇头表示没事,却难免忆起和鲛人曾有过的亲昵。
他迅速换了个话题问赤烬:“外面的假鲛人是一只狐妖幻化的?”
赤烬身为妖皇,一眼便看出外面那东西的原形:“是一只万年修行的白狐。从前惊秽身边的护法里没有狐狸,许是被那鲛给宰了,和万年前一样,换了不知道多少次。”
沈忘州沉声问:“那狐狸也是留魂期?”
当初在绊殄邸遇到的桃花妖檀魍,也是桃树惊秽身边的大妖,实力远在出窍期的霖泽真仙之上,如果鲛人没及时赶来,他怕是早就交代了。
赤烬语气悠悠地肯定:“是留魂期,小师兄不用担心,这样的留魂期,还有一只。”
沈忘州:“……”真是谢谢提醒。
宗门外的漩涡渐渐缩小,形成与修者对峙的阵势,气势上却完全压过这边。
狐妖假扮的“鲛人”开口连声音也不像,矫揉造作地拉长尾音,要求修者们放弃抵抗,将水灵根的修者交出供他修炼,他就放过其余人。
这话听着像笑话,刽子手杀人前留下一丝希望的戏弄,但还真有人要信。
阵位修者心念不稳,阵势陡然浮动,若不是镇守关键方位的都是鲛岳仙宗的人,怕是这一下就能让外面的狐狸钻了空子。
沈忘州扬手唤出一道灵力,护住身后摇摇欲坠的司溟。
这种时候只有拼死一搏,外面假鲛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信了就是个死。
单系水灵根的幽水宗宗主用灵力厉声传音,谴责动摇的修者:“外面是虐杀我仙门无数修者的上古凶神鲛人!他若存心放过,又怎会乱造杀孽,诸位如听信他的话,要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同门!”
有其他灵根的修者在生死面前动摇:“幽宗主,我们就算能用禁术抵挡一时,也抵抗不了一世!如今修真界有难,那些……那些水灵根的同门,应当顾全大局,献祭自身,才不枉为正义之士!”
一番话说得除了水灵根外的人同时动容,昧着良心大声附和,一张张面孔正义凛然,大肆谴责水灵根的修者们“不顾全大局”、“没有牺牲的觉悟”、“道貌岸然之辈”。
幽宗主一直秉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前借各种正义之词明里暗里污蔑鲛岳仙宗时,怕是想不到今日会因为自己是“水灵根”而被逼到这步田地。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脸色不满地开口,指责他:“幽宗主向来自称仁义,此次决定关乎修真界的安危,当舍小家保大家才是!”
幽崇脸色难看,看向身侧,眼神带着不甘心的狡诈,要笑不笑道:“几位长老说的在理,不过,在场的水灵根不止我一人——”
他顿了一下,掩去眼底的阴狠,面露难色:“霖泽真仙,您贵为仙首,同是水灵根,您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修者修炼到出窍期,经历的困难数不胜数,已然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珍贵存在,他不信霖泽真仙这个老东西不贪生怕死。
沈忘州望向阵眼处的霖泽真仙,神情淡定。
鲛岳仙宗可不是话本里一根筋到回回做替罪羊的名门正派,师父的教诲哪次不是让他们能不吃亏就不吃……他们一群小狐狸上面必然有只老狐狸谆谆教诲。
霖泽真仙就是那只老狐狸。
“攸关性命,本无人能替代决定,但幽宗主既然问了,本仙首自当做出表率。”
霖泽真仙拂袖而立,面对随时可取他性命的离魂期大妖,依旧一派云淡风轻。
捋了捋长须,一派仙风道骨地笑道:“我愿保在场修者,献祭自己。”
在场的水灵根修者脸色具是一白,其余人面露喜色。
幽崇险些瞪出眼珠,口不择言道:“你疯了!”
霖泽真仙没有看他,只从容地对着在场修者道:“各位,有一言我实该提醒,鲛人的话无从考证,若我离开,法阵必定出现破绽,到时在场各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了。”
霖泽真仙笑得坦然:“诸位三思。”
霖泽真仙若离开,阵法没了阵眼,不仅会出现破绽,更会直接碎裂。同理,其他水灵根修者同时离开,也是一样的效果。
阵法破裂,外面的妖族如果想开开胃,他们定然是打不过的。
一番话将躁动的人群安抚到沉默,阵法的不稳之处也都恢复了稳定。
阵外的人却等不了了。
沈忘州看见那只狐狸化形成的鲛人渐渐在漩涡中心现出真身,样子有点儿……不是他读过童话里那般人身鱼尾,美丽诱惑的生物。
而是……连身体和脸,都长满了银色的鳞片,比他见过的妖族都丑的东西。
鱼不鱼人不人的!
沈忘州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不可思议地瞪着天。
到底是什么样的想象力,能把上古神明的化形想象成那个德行!
他都开始庆幸鲛人离开了,不然看见这个场面,大概得动手。
这都什么妖魔鬼怪!
沈忘州正想着,手指忽然被圈住,耳侧传来语气不满的抱怨:“师兄,这个假的好丑。”
沈忘州下意识附和:“丑得不忍直视,明明那么漂亮一条鲛……”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的司溟,眼睛睁大,片刻,惊诧到低呵:“我不是不让你靠近吗?!我这里是阵位,等会儿会抽干你的灵力,你身体——”怎么受得住!
握住指尖的手得寸进尺地圈住他整根手指,司溟眼睫低垂,委屈吃醋道:“我只是想陪着师兄,外面那个丑东西一直盯着师兄呢。”
沈忘州自己身处什么险境都不怕,但是司溟不同,司溟就是他的软肋。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会对施法者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而且是强制性的。
沈忘州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保命的东西,不说两人之间身体素质的天差地别,单单炎祈灵的强大自愈力就是司溟比不了的。
沈忘州要被司溟气死了,又气又急,天灵盖快掀起来了!
他一边从百宝囊内搜刮所有可以保护他的东西,一边咬牙道:“他哪看我了,我脸上又没有花!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用活了!”
那边假鲛人的动静将所有修者的视线都引了去,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有一双眼睛,越过人群,情绪复杂地紧紧盯着。
沈忘州没能发现,司溟却故意侧身,挡住了对方的视线,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了沈忘州的手。
“师兄,不要生我气,我体质特殊,不会有事的。”
沈忘州将保命法器一样一样地叠在司溟身上,连假鲛人说的“犹豫太久了,我帮帮你们吧”都没心思听。
“再特殊我也不想赌!”他握紧司溟的手,忽地想到什么,精神稍稍松懈,耳语道:“将你体内的灵力交给我控制。”
司溟眸光微动,更加靠近他身边,轻声道:“师兄?”
沈忘州没有时间好好训他,利用司溟体内的奴蛊控制住他的灵力,与自己的心脉连在一起。
奴儿与主人自然是同心的,他现在只能期望可以骗过这上古禁术,将反噬引到他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法阵遭遇了假鲛人的第一次袭击。
那只白狐也是水系灵力,扮演起鲛人来毫无负担,留魂期的大妖临近于修者飞升前的实力,只一击,就消耗了阵内凝聚的所有灵力。
对方似乎准备下死手,第二击没有间隙的袭来。
沈忘州体内的灵力瞬间抽空,同时心尖奴蛊变得滚烫,像一丛燃烧的火焰灼烫着心脏,企图再从他身体里榨出气血弥补司溟的那份。
心脏一收一缩间,一股浅蓝色的灵力随着阵法的反噬出现,缱绻亲昵地盘桓在沈忘州心脏处,轻飘飘就将反噬的力量绞杀个一干二净,而后深藏功与名地悄然消散。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沈忘州只顾得上看司溟有没有事,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丝毫没注意。
“我们撑不住的!”不知有谁喊了出来,嗓音凄厉哭嚎,“水灵根的不出去,我们都会死在这儿!都会死!”
这句话像落入水面的雨,砸出无数个平复不下的涟漪。
“霖泽真仙,你若还有救世的心,就带着所有水灵根自戕于宗外!我们会给你们载入修真史书,后人也会记得你们的!”
“水灵根的就该出去!我们撑不到反击的那一刻了!你们快去死!”
“你们还想害死所有人吗?!”
在生死面前,一切体面都被弱化成原形毕露的丑陋,假鲛人似乎就等着这一刻呢,忽然收了手,在外面津津有味地看着一群蝼蚁自相残杀。
有人疯癫到开始提剑意图重创身边的水灵根,丢出阵法。
一个人开了头,另一些人趁乱动手,原本可以坚持到反击那一刻,陡然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忘州几人收到霖泽真仙的传音,开始“拉架”,这群修者下起死手来堪比妖族,沈忘州在不出阵的情形下,只能用灵力劝阻。
可灵力此刻是最宝贵的,应该用在阵法里!
就算这样,依旧连续有两人因为试图残害同门,意外失手反而被撞出去,落在宗门外。
外面的妖族仿佛见了血腥的野狗,一拥而上,吞咽咀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司溟始终紧紧牵着沈忘州的手,被他护在身后,偶尔小声喊出两句不太真情实感的,甚至隐有笑意的“好可怕呀”,让沈忘州恍惚觉得自己牵的是鲛人。
“精彩精彩,人族的好戏,果然精彩。”假鲛人在外面拍手称赞,那张丑陋的脸笑得咧开嘴巴,沈忘州看得额角直跳。
假鲛人一动,修者们就不敢动了,维持着冲杀的滑稽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沈忘州也停了下来,他也想知道,假货还有什么目的。
他视线刚挪过去一点,手心就被司溟捏了一下,很是酸味地说:“师兄不要看他,他惦记师兄呢。”
沈忘州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一边将人按住牢牢保护在身后,一边自顾自地看向那假货。
真的对上了一双挑|逗诱惑的狐狸眼。
眼底情意绵绵,痴心不已,好似要与他共诉衷情。
沈忘州被对方的幻术晃了一瞬,因为那张脸恶心得险些吐出来,额头赤烬契印一疼,立刻醒了过来。
就听假鲛人笑道:“杀了一个叫‘沈忘州’的修者,我便放了你们。”
情你大爷的意绵绵!
沈忘州抱紧司溟,只觉得一道道阴狠毒辣的杀意袭来,他好像身处杀阵,而不是守阵。
一句句谴责的对象从“水灵根”这个宽泛的目标,具体到了“沈忘州”这个人,除了鲛岳仙宗外,“献祭沈忘州”的提议得到了全部认可。
袭焱剑刃发出杀意十足的嗡鸣,沈忘州握紧剑柄,直面着一张张丑陋的面孔。
淡定地想。
小凤凰的计划里,还有顺手除掉他拿到赤烬妖丹这一条么。
“用‘除异’阵势驱逐沈忘州!快!”不知谁喊了一句。
“除异”,是防止阵内有阵位被侵蚀,需要超三分之二的阵位共同发起,将锁定在阵位上的修者驱逐的阵势。
这人话音刚落,沈忘州就看见自己脚下的阵位变红了!
一群蠢货,他身处正东阵位,他若是离开,法阵晃动的间隙万一留魂期大妖侵蚀进入,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面目狰狞的修者们一面关注外面的“鲛人”,一面还在提防阵内的霖泽真仙。
可霖泽真仙比他们所有人都淡然,依旧是那副不甚在意仙风道骨的态度,好似要杀的不是他的亲传弟子。
与此同时,所有鲛岳仙宗弟子都收到了宗主的传音。
“忘州无碍”。
谁来了都不会有碍的。
霖泽真仙看向沈忘州身后躲猫猫似的藏着,闻言真情实感红了眼眶,被哄着说没事的少年,无奈扶额。
尊上在,就算是凤凰帝尊亲至,也别想伤到忘州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