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合十行礼,退出大雄宝殿,只留岳观潮一人留在殿中。 等见净空走远,古明禅师放下木鱼,拨弄袖口边的佛珠,慈悲眼眸低垂,徐徐说道:“你可知为何庙宇中只有我一人。” “这大概是个被僧人废弃的殿宇,你是数十年前来此地借住。”岳观潮只能这样猜测。 “错,这些僧人并未消失,而是全部死于三十年前。” “全部死于三十年前,这里可是发生了大灾或者人祸。” 一个地方死了大量的人,要么是瘟疫、水旱这样的天灾,要么就是匪患、民乱这样的人祸。 “你是说对了一半,确实是瘟疫,只是,这瘟疫完全是人祸引起,波及安原全县百姓。” 随后,古明禅师语气变得急促,快速拨弄佛珠,想是要压下心中的恐惧,将三十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三十年前,前朝绪帝二十一年,同年甲午海战,前朝移防,关内外戍守兵全部迁往渤海湾作战,关内防务已然出现空虚地带,世道渐乱。 此时,前朝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本身已是艘破旧巨船,只能勉强维持世局安稳,各地大灾小乱开始冒头。 安原县地处盛京之东南,距离海战岸线很近,多有沿海灾民失所,涌向关外诸省,恰逢关内百姓北上求活闯关东,灾民难民齐齐涌向东北。 这些灾民本就是无家可归、缺衣少穿的流民,为能活命什么事儿都愿意干,若是安稳乞讨,安原县百姓紧一紧裤腰带,也乐得给口饭吃,可惜,这些灾民受灾苦痛,早已被猪油糊了眼。 灾民只是笼统称呼,这些人里有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浪汉,也有活不下去去的农户工匠,更有江湖武人、杂耍百行、五花八门,可谓形形色色,打难民堆里抓一把,十个人有十种身份。 既然身份背景各不相同,行事作风也无法琢磨,在一些灾民安稳乞讨时,另外一伙儿乱民打起富户豪绅的主意 富户无罪,有钱其罪,那可是一大块油滋滋的肥肉。 这些人经历家族数代积累,少则百亩地、户宅数进,多则田连万亩、家宅棋盘,可谓富得流水、吃香喝辣,若是能敲诈他们一笔钱,都够那些穷乞丐吃一辈子了。 这些乱民想得确实是妙计,只是实施起来颇为困难,因为东北的地主,跟关内完全不一样。 这里自打前朝入关后就没消停过,但凡关内有个瘟疫水旱的,多有百姓为逃难活命闯关东。 远的时间暂且不说,自从丁戊奇荒后,关内来的难民越来越多,这些人除了自力更生开垦良田外,一部分人直接成了山匪、绺子、乱民。 可以说,东北地主抵抗乱匪的历史,已经有二三十年之多,再加上自丁戊奇荒后大灾不断,富户豪绅也都知道灾年易生乱子,早已人人自危,多高垒墙、广积粮、训家丁,就是为了防止流匪作乱。 他们,早已把自己居住的高墙大院儿给保护起来,有些豪绅甚至沿着宅院深挖洞,再引清水入渠,形成壕沟护宅河,再搭建望楼堡垒,乱民还有二里地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可以说,绺子乱民只要敢过去,只要是来抢东西的,那就只能被打成蜂窝煤。 地主那么难对付,这些人就犯了难,因为他们都是关内难民,全身上下抖搂几遍,光见跳蚤不见钱,你想打劫富户,好歹招兵买马屯枪屯刀,你光指望这一身臭肉,能挨几发枪子儿。 他们只能暂时压下计划,后来这些乱民发现,东北富户过寿时,多喜欢在庄园附近请戏班子开庙会,一旦庙会风声儿被放出去,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要携家带口凑热闹。 人多杂乱,机会就来了,他们伪装成要犯讨钱的乞丐,拿着破碗混入人群,一边讨钱一边物色人选。 老百姓的孩子,和地主富户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百信孩子缺衣少穿,多佝偻瘦弱,跟个病鸡子似的。 富户的孩子不说是吃得圆滚胖呼,那也是满身绸缎,身边若再有奶妈婆子随身伺候,那就更好辨认了。 他们,只要瞅中有富户孩子,就会集体围到那些奶妈婆子身边,给唱个鼠来宝什么的,这些婆子愿意给钱就赏几个铜板,不愿赏赐的,多训斥一声穷叫花子走开。 无论这些婆子怎么这些人,他们都不生气,这些乞丐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这些大人,好让孩子注意到他们,当丫鬟婆子忙着对付土匪时,那吃得胖乎的小少爷无事可干,就注意到了乞丐群不远处的小毛驴。 这小毛驴,还没大人腰高呢,黑毛细蹄大板牙,走起路啪嗒啪嗒,若再挂点绣球玩偶拨浪鼓,那是怎么看怎么滑稽,最招小孩子喜欢。 只要这小毛驴啊呜啊呜叫起来,保准引得孩子追着它跑。 往哪儿跑,自然是往人少的田野树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