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定重法,改革农业,平定地方贵族的叛乱,剿灭盗匪,和那些带着我兄弟姐妹名号叛乱的叛军作战。
我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击溃了一个个帝国境内的贵族山头,成为了阿斯莫代帝国真正说一不二的掌权者,我的农业改革令这个世界最大的秩序文明所有人都能吃上不会饿死的米,我的重法杀了一百万人,吓坏了一千万个潜在的犯罪者,在未来救下了一亿位受害者。
仅仅是二十年不到,我就令整个帝国的人口翻了一倍。
圣君,明君,帝国中兴,鼎盛时代。
他们都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我,形容这个时代,他们赞颂,欢呼。
而这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我沉浸在这种喜乐中,心中还再筹划究竟如何才能让帝国变得更好……称赞带来的成就感,至少能让日子不那么无聊。
直到那一天,我再一次知晓了命运的无情。
一年夏天,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那是来自皇家观星台的专业数据,他们侦测了数百年的天象数据,最终在最近这么几年得到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结论。
天穹之上,那正在照耀我们的光辉,即将熄灭。
——圣日将熄。
彼时,无论是农田还是村庄,是城市还是皇宫,都会被永寂的冰寒覆盖,化作虚无的冰霜碎片。
我,伊洛维兹,阿哈罗诺夫,乃至于埃安大陆上所有的势力都不能避免,我们的统治,改革,殚思极虑后才制定的全新律法以及后续的改革步骤,都是无用功。
世界将要毁灭,不可逆转,至少我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逆转。
虽然距离世界末日还有数百年,可数百年能做什么?更何况不需要一百年,圣日就会衰弱到不能让人生存的地步。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童年,无尽的恐惧和焦虑充斥我心。
即便成为了皇帝……我的生命,还有命运,依旧不能由己。
那个愚蠢的老头死了,可是这个世界仍在折磨我,折磨着万物。
我已经不想探险,不想去什么远方了,我放弃了愿望和梦想,为了当一个合格皇帝,呆在这个无聊的位置上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如何让这个国度变得更加美好。
我渴求的,仅仅是一点自由,可以无需忧虑就呼吸的权利,一点可以被握住的东西……
我只是不想恐惧。
我不理解,为什么就连这种愿望都无法实现。
我憎恨这个世界。
……
苏昼和太阳皇遥遥对视,两人的目光交错,划过漫长的距离,投注在相互的身上。
他一时间愣住了,因为苏昼的视觉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太阳皇的源能和现实视角,是明亮到极致,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即便是在南境,也能清晰看见正在地平线处亮起的光晕,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圆环那样,平等地照彻四方。
太阳皇这个称号的确没有虚假,倘若燃灵炽炬带来的能量也是这般强大的话,那么它恐怕真能和一个小太阳一样照耀埃安世界,保障帝国绝大部分人口活下去。
但是,在噬恶魔主的视角中,太阳皇所在的位置,他的存在,却是一片漆黑。
彻彻底底的黑,没有丝毫光芒,也没有丝毫恶意,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那样,什么也不存在,既没有气息,也没有意义,纯粹的虚无。
不,还是有的。
苏昼能感应到……在虚无的核心处,有一种凝聚到了极点,最为无差别的憎恨。
对他,对世界,对大地和天空,对存在的万物,乃至于对自己的憎恨。
这仇恨不可理喻,无法理解,苏昼很难想象一个人究竟要怎样才能累积出这样的恶意,乃至于让他的灵魂显露不出半点光明。
光明和黑暗,如此极致的反差,令可以同时看见多个视角的苏昼感觉相当难受。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能变成现在这鬼模样?”
他忍不住摇头,恶魂鉴赏大师此刻也不能评价太阳皇的灵魂——论起复杂程度,苏昼曾经吃过的一切恶魂都不配给太阳皇提鞋。
毕竟苏昼的对手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伟大存在的眷属和眷族,而众所周知,作为那些泛无限多元衍生轴中最强大理想主义者的追随者,就算是再怎么邪恶,那些眷属也是纯粹信念的恶人。
换而言之,就是坏的比较单纯,不做作也不稀奇古怪,甚至还有自己的理想。
但是,太阳皇不一样,他的思维,想法,灵魂和信念中糅杂了太多的东西,苏昼一眼看去,就能看见先驱,混沌,神木,黄昏,还有其他各式各样,天知道是宿命,终结,轮回,归一还是协调的玩意。
这味道比他还杂了!
而遥远的彼端,太阳皇凝视着苏昼,他的目光毫不意外,但言语间,似乎并不是仅仅指的是‘斯维特雷教授’,而是另一种意义的存在。
果不其然,很快,他便再次开口:
苏昼能够感应到,在太阳皇那听似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着的,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憎恶:
听见这话,苏昼不禁抬起眉头。
“他居然能看见虚空中的黄昏之光?”
黄昏世界群和封印多元宇宙的绝大部分世界集群不一样。
因为黄昏的强大,在这里,虚空不再被凝滞,世界和世界之间不再是清晰的冰凝虚空,而是混乱无比的时空乱流。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依照伊洛维兹和阿哈罗诺夫所说,他们打算引燃圣日最后的一丝力量,并以燃灵炽炬作为火炬,照耀黑暗,引导虚空方舟在时空乱流中穿梭至其他世界。
但就算是这样,想要看见覆盖在黄昏世界群中的薄暮之光,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这个存在对伟大存在的气息十分敏感,且又强大到能察觉到这点微妙气息的地步。
而且,很微妙。
苏昼知晓,倘若阿哈罗诺夫和伊洛维兹没有说谎,那么太阳皇的确在知晓世界末日后,又振作了一段时间,总结出了如何在最大程度上挽救文明的方法,可行度和未来可期程度远超其他势力的计划。
但不知道为何,他最终又放弃了。
看来,这是因为他看见了虚空之外,笼罩了几乎整个黄昏世界群落的薄暮之光。
那的确是颇为令人绝望的场景,倘若人们不知道黄昏是个究极自闭症,而是觉得黄昏是造成世间一切苦难,毁灭和终末的元凶,指不定会绝望到自杀也说不定。
此刻,苏昼能听见太阳皇遥遥传来的神,语气淡漠无情,带着些许嘶哑:
“……?”
苏昼被对方这话说的愣住了,他低下头看了眼同样听见这句话,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伊洛维兹,目光不禁变得复杂起来:“好家伙,这就是你当朋友的方法?可还真新奇。”
即便隔着半个大陆,近十万公里的距离,太阳皇的神念依然可以与苏昼清晰交流,他颇有些奇怪道:
电子冥府——苏昼在自己体内构筑的灵魂储存器官。
自来到埃安世界以来,苏昼基本将绝大部分自己遇到过的亡魂,都收纳进自己的电子冥府中,虽然未必有什么意义,但是总比这些灵魂在超高浓度的源能侵蚀下消失来的好。
而太阳皇也在做一样的事情,他也在收集灵魂。
“等等?”
所以,听到这里,苏昼不禁睁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一个颇为匪夷所思的可能:“难不成,你是为了保护那些人的灵魂,所以才将那些人的生命收入自己的体内?!”
这一次反倒是太阳皇困惑地皱起眉:
一时间,寂静充斥了整个南境的天地。
可怖的沉默持续了漫长的时间。
苏昼握紧了拳头,他深呼吸了一次,然后吐出一口气:“……为什么?燃灵境界已经是不朽……”
但说到这里的时候,男人突然愣住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在埃安世界,因为神木之陨,异常的源能环境会令燃灵境界的强者加速‘极限化’,进而将自己演化成一个源能特异点。
近乎黑洞的超高密度源能将会抹杀燃灵强者的一切,这令诸多纪元中足以比肩神祇的强者,结局不是自灭,就是化作薪柴,作为圣日的火种。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昔日最初燃薪神木本能的自救方法,也就是在自己体内的世界催生出众多强者,并以环境令他们作出选择,要不是自灭成为特异点,要不就是恢复神木的力量,让祂得以重生,恢复自然秩序。
但是埃安世界不一样,燃薪神木残留的思念已经堕落成为黄昏之龙,它已经不可能再次复苏。
苏昼也没有办法让祂复苏,实际上,苏昼根本就是以大道之树的印记,重新用自己和燃薪神木的部分躯体,塑造了一颗全新的,很像是燃薪的新神木而已。
所以,对于埃安世界的修行者而言,理论是应当是永恒的不朽境界,却是最易腐朽自灭的‘燃灵’。
他们最初的修行观念和印象就不一样。
太阳皇想要追求真正的永恒,再也正常不过了。
“但是,阿哈罗诺夫和伊洛维兹,难道不是你自微末时相识的朋友吗?”
可苏昼仍然困惑,他还是有些无法理解太阳皇的逻辑。
倘若对方只是吞噬其他人用来成就究极生命,那姑且也就算是一般邪恶,这种邪恶苏昼见得多了,倒不如说这才是一般恶人的逻辑。
但就算是这样的恶人,也不会想着非要把自己最好的朋友给吃了——最起码也要等到决裂后吧?可依照苏昼的所见所闻,不谈假装看不见的伊洛维兹,阿哈罗诺夫之前,几乎可以算是默认太阳皇的所作所为的!
虽然某种情况这算是包庇邪恶,是共犯,是邪恶,但这反而也说明了友情的坚固啊!
而太阳皇回答道,语气平静:
“……哈?”
这种话你都当真?!
头一次,自出生以来,乃至于修行之后。
穿梭了诸多世界的苏昼,头一次因为一个邪恶存在邪恶的太过纯粹,所以目瞪口呆。
他被对方的无耻和不可理喻震撼了。
因为太阳皇的思维太过令人感到匪夷所思,苏昼破天荒地忍不住追问:“你究竟是什么毛病?埃安世界的源能有问题,其他世界未必啊!你就老老实实准备文明迁移,未来当个圣皇不行吗?”
但太阳皇却干脆利落地回绝这种可能:
虽然相隔遥远的距离,但苏昼仍然能知晓,此刻的太阳皇没有与自己对视,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高天。
金发的少年低下头,苏昼再一次感应到了太阳皇那漆黑寂静的目光:
太阳皇严肃道,他的声音庄严地在天地间回荡:
抬起手,指向苏昼,随后太阳皇握拳,更加庞大明亮的光晕在天际彼端升起,甚至就像是圣日降临在了人间:
他的言辞清晰,意志就像是太阳,无休止地朝着四面办法波动,证明这位皇帝坚定的意志。
太阳是孤独的,也是唯我的,他照耀众生,只是附带,如若需要,众生也不过是他燃烧的薪柴。
而苏昼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终于明白,这个太阳皇那浑身混杂无比,蕴含着一个个伟大存在气息的缘由了。
那是,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在已知的诸多正确中,寻觅自己的正确。
但是,苏昼也知晓,对方和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一点。
那就是,太阳皇是一个‘怪物’。
这个男人明悟了世间的真理,有着从不可能中寻觅出可能性的智慧,他甚至挣脱了黄昏虚无的拥抱,从万事万物的轮回繁复中超越而出,并想要打破轮回,寻觅不一样的可能性,迈向从未有人见过的远方。
他想要终结‘错误’的,由燃薪神木构筑的旧世界,创造一个全新的新世界。
他只是想要永恒的生命,然后去办到这一切,去完成自己心中的正确。
这有错吗?
没有,倒不如说太正确了,如果苏昼有足够的时间,他恐怕也会重塑埃安世界,而不仅仅只是种个神木凑合着过。
但,就算是太阳皇知晓一切正确的理论,就算他明明已经领悟了虚无和意义的之间,‘相对’的正确。
可他却永远只能想到自己。
甚至从逻辑中,就不存在其他人的位置。
苏昼曾经以为自己自私过,但是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那点自私,和怪物的唯我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他简直就是无私圣母!
“你这家伙……已经不是人了。”
低声自语,已经理解太阳皇所思所想的苏昼,不禁低声自语。
或许是觉得所有世界都即将毁灭,亦或是每个世界都和埃安世界一样绝望且充满苦难,所以太阳皇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他数次挣扎着从虚无中挣脱而出,并重新拾起自己放弃的梦想。他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世界的打击,被堵住了前路,但最终仍然还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出口。
阿斯莫代十三世在过去,或许的确是一位好皇帝,他确实有才能,也有实力,更作为善良的一方努力过——不然的话,伊洛维兹和阿哈罗诺夫不会如此信服,一直追随他,直至最后也依然对他怀有一丝希望。
但现在,他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恶。
它只是,一头唯我的怪物。
而怪物的结局只有一个。
无需多言——
抬起头,与对方那金色的眼眸对视,苏昼握紧了拳头,上面有着青紫色的光辉正在燃起,然后愈发深沉,化作业火,炽燃烧灼。
“我要杀了你,太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