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终于还是传到了单位上司的耳中。
星期五的上午,夏玲接到了科室主任的传唤。好在夏玲提前做了工作,事情虽没有明确的结果,却也算是不了了之了。夏玲避重就轻地解释一番,便蒙混过去了。
事情到此也算告一段落。至于龚垣海,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吧,夏玲是这样想的。
折腾了一周,她分外困倦,晚上回到家,泡个热水澡,还未吃晚餐,就早早睡下了。
星期六的早上,天刚亮,夏玲半睡半醒,听见有人开了门,扭头一看,是母亲的脸。
“还在睡觉呢?”母亲亲切地说道。
“嗯。”夏玲哼唧着回答。
“那你先睡吧,我给你收拾一下屋子。”母亲说。
夏玲便又蒙头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夏玲迷迷糊糊,在身边摸来摸去,空无一物。睁开惺忪睡眼,才发现,手机到了床头柜上。打开手机,眯着眼睛瞅瞅时间,已是中午了。
夏玲翻个身,蓬头散发地平躺着,两眼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待到神志清醒,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打开房门,一股湿润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饭菜香味儿扑面而来。客厅里干干净净的,物品摆放井然有序。夏玲左右瞧一瞧,缓步来到厨房外。
母亲正做午餐,见到夏玲,笑着说:“快去洗个脸,午饭快做好了。”
夏玲答应着。洗把脸回来,午餐已上了桌,三菜一汤。
母亲盛了一碗米饭,拿来一只空碗,为夏玲舀了两勺紫菜蛋汤,“你先喝点儿汤,润润嗓子。”
“嗯。”
夏玲在方形的餐桌前入座,喝了两口汤,尝了几口菜,只觉得淡然无味,但她依旧如老牛反刍般细嚼慢咽。
母亲倒吃得津津有味儿,每尝一口,都要品味一番,将这菜和汤都品尝一遍,忽然放下碗筷,看着夏玲,“味道怎么样?没有退步吧?”
夏玲点点头,回答一句:“挺好。”
“那就好,中午先将就一下,晚上我给你做点儿好吃的。”母亲停顿一下,忽然倾着身子,笑眯眯地说:“我帮你约了小龚来吃晚饭。”
“小龚?哪个小龚?”夏玲奇怪地问。
“就是前两天送你回来的那个啊,原来他是叫龚垣海……”
“你约了他?”夏玲闻言,惊诧不已。
“对呀,”母亲笑着说,“我用你手机跟他联系的,你上午一直睡懒觉,我就没跟你说。”
“你约他干吗……”
夏玲丢下筷子,火急火燎地赶到卧室里,关上房门。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才拨打了龚垣海的电话,而后屏息凝神,等待那方的回应。
电话音响了两声,接通了。
“喂,是我……”夏玲条件反射,抢在了前面。
“夏医生啊。”龚垣海回应道。
“那个,我妈她上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夏玲问。
“哦,是。”龚垣海回答。
“抱歉啊,我妈她有点儿误会。”夏玲尴尬地说。
“我明白,我还想打电话解释的,但我估摸你上午在休息,就没有打电话。”龚垣海说。
“我上午确实在休息,不知道她跟你联系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会跟她讲清楚的。”
“没关系。本来我当时就应该解释的,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电话已经挂掉了。”
“唉,她就是那样,总是自作主张,不管别人的意见。因为这些事,我都跟她争吵好几次了,但她还是我行我素。”
“父母嘛,都喜欢操心子女的事儿。我妈以前也一样,看我单身,就不停地催,不停给我物色对象……”
他仿佛在讲一个笑话,言语间夹杂着浓厚的鼻息。夏玲隔着电话也受到感染似的,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笑意。
末了,又是一阵沉默。夏玲踌躇着,有些不知所措。终于,还是龚垣海打破了沉默。
“哦,现在中午了。”龚垣海恍然大悟似的说道:“你休息了一上午,没吃早饭吧?”
“嗯,还没吃呢。”
“早上没吃饭,一定早饿了。你先吃点儿东西吧,我们有空再聊。”
“好,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夏玲长吁一口气,打开房门,迎面撞上母亲的笑脸。夏玲吃了一惊,前一刻的心平气和转瞬化为了乌有,“你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呢?”
“大家一起吃个饭,互相了解了解,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他晚上也过来。”母亲说。
“了解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夏玲抱怨道。
“那是怎么样的?”母亲说。
“他就是我们医院的一位病人嘛。”夏玲说。
“哪个病人会跟你一块出去吃饭,还大半夜的送你回家?”母亲说。
夏玲无言以对了,半晌,才说:“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边讲边走到沙发前坐下,双脚也放在上面。
“那你慢慢说,我又不急。”母亲平淡地说着,也在沙发上坐下,两眼注视着夏玲。
夏玲轻轻敲打着脑门,说道:“我这样跟你说吧,他对我有那种意思,主要是因为……我和他一位同学长得很像。”夏玲也两眼看着母亲,仿佛要用目光,将自己的话意传递清楚。
“什么意思?所以他喜欢的是他同学,对你其实没那方面的意思?”母亲说。
“也许吧,但他那位同学早就结婚了……”夏玲话说一半,母亲却尖叫道:“啥?人家都结婚了他还打人家主意?”
“唉,他没有打人家主意。他只是,心里一直都喜欢那位同学而已。”夏玲抬眼望着天花板,“但是现在,他……唉……”不知该如何表述,只能长叹一口气,“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现在才40出头,又患上了恶性肿瘤。”
“恶性肿瘤?什么是恶性肿瘤?”母亲问。
“就是癌症。”夏玲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得了癌症?”
“是……”夏玲忽然反应过来,仿佛被人抓了现行,竟然心虚了几分。
母亲若有所思似的,微微点了点头,“这么年轻就得了癌症,那他确实挺可怜的。”
唉,驴唇不对马嘴,夏玲内心一阵感叹。
“没想到,他竟然得了癌症,那他也活不了几天了?还好没有把他请到家里来,以后你可要离他远一些,哦?”
母亲又盯着夏玲,要一个答复。夏玲看她一副认真的模样,也不愿再多费口舌,只好点头答应着。
母亲终于满足,不再纠结于夏玲,而在一旁自言自语:“他这样的人是没指望的。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还要去连累别人吗?哎哟,简直是痴心妄想……”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事不关己,未必高高挂起,反而喜欢讲些风凉话。
夏玲对这刺耳的刻薄言语很是反感,不等母亲讲完,就打断她:“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人家只是不幸得了这种病,又不是为人有什么问题。”
母亲遭到驳斥,尴尬地笑了笑,“我随口说说而已……”
“那你也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夏玲说,“你这样说话很伤人的。”
“我又没当着他的面说,只是跟你说说而已……”母亲奇怪地看着夏玲,“你没事吧?我感觉你最近怪怪的,你跟他……”
“我跟他没什么。”夏玲说。
“真的吗?”
“真的。”
“可我总觉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母亲说。
夏玲回过头来,说道:“我不是个小孩子了,不需要什么事情都要跟你汇报。”
“我也是关心你啊,你有事情藏着掖着,我怎么能放心呢?”母亲说。
夏玲又叹了口气,终于缓缓说道:“好吧,我告诉你。就是前两天,他想请我吃晚饭,我不想去,就撒谎说我晚上要加班。他信了,就改请我吃宵夜,结果我放他鸽子了,没有去见他,害他等了大半夜。后来,我怕事情传开,对我工作不利,就约他出来见了个面,把事情解决一下,晚上他就顺便送我回来了……”这一次,她依然避重就轻,却是对自己的错误不再遮遮掩掩,而将龚垣海的问题一笔带过。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还他让他送你回来?这里是你家,为什么要让这个人送你到家门口呢?”母亲郑重其事地说。
“我觉得他可以信任。”夏玲说。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呢?”母亲问。
凭感觉吧。然而感觉这种东西往往并不可靠,甚至叫人意气用事。夏玲轻抚着额头,不愿再回答了。
母亲却穷追不舍,又将那张她过目了千百遍的脸放入她的眼帘,静静用目光索要答案。夏玲扭开头,尽力避开那迫切的目光。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一件事:安静不只是听觉上的,还是视觉上的。如今那一张脸,足以将一切宁静都毁坏。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母亲突然开窍了似的,“你跟他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夏玲说。
“好,我不问了。”
听见这句话,夏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沙发上。
然而母亲又忽然说道:“那我前面要给你介绍的对象,你重新考虑一下。”
夏玲看了她一眼,却未回应,也未烦躁,只是一阵苦笑,然后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走到门口,换上皮靴。
“你要出去吗?要出去也吃了午饭再出去啊,不然这么多饭菜怎么办呢?”
夏玲披上外套,打开大门,跨出去,才丢下一句:“你慢慢吃吧,我没胃口。”关上门,径直走掉了。
今天本是个好天气,橘色的日轮泛着耀眼的光,向大地挥洒着,给城市披上一件亮丽的外衣。
夏玲来到了小区外的公园里。公园里有一片干枯的草地,面积不算大,却修理得十分整洁。正午时分,人迹稀少,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是匆匆路过,大概是赶着回家吧。
行至中途,夏玲停下脚步,向草坪瞧了瞧,一转身,来到草坪的中心位置,再转个身,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望望天空,拂面而来的洋洋暖意,几乎让人忘却,此时仍是寒冷的冬季。她忽然打个哈欠,竟有些昏昏欲睡了,四下无人,她也无所顾忌,往后一仰,就这样天为被,地为床,任那光芒透过薄薄的眼睑,也丝毫不能妨碍她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就这儿吧,这儿有地方。”
夏玲猛然醒来,两眼一阵刺痛,只能撑开一条缝。她忙用手臂遮挡着阳光爬起来,才发现,周围竟散布着许多人,嘈杂一片。
更多人在涌向这方,进入草地,便在人群中穿梭游走,寻着自己的落脚之处,便屈膝坐下,成为人群中的一部分。四周的间隙不断收缩,几乎要到水泄不通的地步了。
环绕着夏玲的还有那沸腾的人声,杂乱的音调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令人头昏脑胀。所谓的公共场所,往往就是如此。幸运的是,她还能拥有离开的权利。
夏玲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小心地挪动脚步,规避着地上纵横交错的障碍物,生怕踩了谁的手,踢了谁的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走出这拥挤的草地。掏出手机看看,有一个未接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夏玲眉头一皱,又将手机丢在衣兜里。
沿着脚下的道路缓步向前走,来到一片小树林。这里没有阳光的直射,却僻静得多,偶有阳光穿越树丛,碎成玻璃渣似的斑点,落在地上轻轻地荡漾。
夏玲在树下一张石椅上坐下,无谓地耗费着时光。
忽然一阵铃声响起,掏出手机一看,是龚垣海打来的电话,夏玲不假思索地接通了。
“喂,夏医生……”
“有什么事吗?”夏玲问。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上午的事儿,我担心给你们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龚垣海说。
“没关系,我都处理好了。”夏玲说。
“哦,那就好。”龚垣海笑着说。
“你现在在干嘛呢?”夏玲问。
“我啊?我没事儿干,在外面晒太阳呢,今天天气真好。”
“这么巧。”夏玲笑着说。
“你也在外面晒太阳吗?”
“太阳是晒不着了,外面人太多了,我找了个偏僻的地儿,能透透气就好了。”说着,夏玲不禁又叹了口气。
“你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龚垣海问。
“也没什么,就是跟我妈吵了两句嘴。”夏玲说。
“是因为上午的事吗?”龚垣海问。
“嗯。”夏玲回应道。
“抱歉,要不我跟她解释一下……”
“不用,”夏玲连忙打断他,“我跟她是观念上的矛盾,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跟你没关系。”